冰冷。
污浊的、带着浓重铁锈和腐败机油味的冰水,如同粘稠的裹尸布,紧紧包裹着鹤淮离的每一寸皮肤,渗入骨髓的寒意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每一次艰难的划水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右膝深处那灼热的幽蓝纹路和左肩胛下沉重的“修复”伤口,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撕扯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浑浊的水流在幽蓝的视野中呈现出诡异的暗绿色,无数悬浮的油污颗粒如同微小的毒虫,在眼前缓缓飘荡。上方,几道刺眼的手电光束如同搅动地狱的探针,疯狂地扫射着水面,将漂浮的杂物和气泡映照得如同鬼魅。追兵嘈杂的喊叫和沉重的落水声,如同死神的催命符,越来越近!
“他在下面!”
“分开搜!别让他跑了!”
鹤淮离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窒息感和极致的压力让他肺部火烧火燎!他咬紧牙关,用尽残存的力量,拖着怀中那具沉重冰冷的“累赘”——墨泽——向着水流更湍急、阴影更浓重的下游深处拼命游动!
墨泽的身体如同一块巨大的寒冰,毫无生气地沉坠着,全靠他一只手死死扣住对方苍白冰冷的肩胛,另一只手艰难地划水维持着两人的浮力和前进。冰冷的非人肌理紧贴着他湿透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衫,传递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非人的、毫无弹性的坚硬质感。那袒露的后背伤口处,逸散的幽蓝光流在水中拖曳出冰冷的轨迹,如同垂死的萤火。
每一次用力划水,每一次蹬腿,都牵扯着怀中沉重的躯体,导致那恐怖的伤口逸散出更多的幽蓝光流。鹤淮离甚至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生命”气息,正随着光流的逸散而一点点微弱下去。
**‘……能量……逸散……加速……’**
**‘……核心……沉寂……’**
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意念碎片,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飘过都带来更深的寒意。
“撑住……”鹤淮离从紧咬的齿缝间挤出嘶哑的低语,不知是说给墨泽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他不敢回头,幽蓝的视野死死锁定前方水流的方向,寻找着任何可供藏身的缝隙或支流。
就在这时——
那只……之前无意识地搭在他手背上的……冰冷手臂……
极其微弱地……
动了一下?
搭着他手背的指尖……
极其僵硬地……
极其缓慢地……
蜷缩了起来……
如同……垂死的蝶翼……
轻轻地……
扣住了……他……紧扣着对方肩胛的……手指。
冰冷。
固执。
却又……带着一种……濒临消散的……虚弱感。
仿佛一个溺水者……在无边的黑暗里……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这微弱的触碰,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在鹤淮离混乱的心海中激起巨大的涟漪!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低头!
幽蓝的视野穿透污浊的水流……
清晰地“看”到了……
墨泽……微微侧向他的……脸。
那两点深邃的幽蓝光芒……
依旧……黯淡。
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
光芒深处……
那深红的风暴……似乎……被压制到了最深处……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空洞?
和……
一种……近乎纯粹……本能的……
确认?
的……
微弱……聚焦?
那焦点……
正……极其艰难地……
落在他……因紧张和窒息而扭曲的……脸上?
**‘……小……’**
一个……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意念碎片……
如同叹息……
轻轻……拂过鹤淮离的……意识。
然后……
那扣着他手指的冰冷指尖……
力道……再次……消失。
头……无力地……歪向一侧……
那两点幽蓝的光芒……
彻底……熄灭。
“不……”一声压抑的、带着绝望的嘶吼在鹤淮离喉咙里滚动!他猛地收紧手臂,将怀中冰冷的躯体箍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生命的流逝!冰冷的非人肌理紧贴着他,带来深入骨髓的战栗,却无法传递回一丝回应。
上方的追兵似乎分开了搜索路线,手电光束和喊叫声在岔道口分散开。机会!
鹤淮离强迫自己冷静,幽蓝的视野疯狂扫视。左前方!水流被一个巨大的、半沉没的废弃过滤罐阻挡,形成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回水区!罐体锈蚀严重,侧壁裂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是更深的黑暗!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爆发力,拖着墨泽沉重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扎向那道裂缝!身体狠狠撞在冰冷滑腻的锈蚀金属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顾不上疼痛,连拖带拽,艰难地将自己和墨泽完全塞进了狭窄、布满锋利锈渣的缝隙深处!
噗通!噗通!
几乎是同时!
两道沉重的落水声……就在他们刚才藏身位置的不远处响起!
“这边!”
“仔细搜!水流到这里变缓了!”
追兵的声音近在咫尺!手电光束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浑浊的水面上来回扫射,光束的边缘几次险险擦过他们藏身的裂缝入口!
鹤淮离蜷缩在狭窄、冰冷、充满铁锈和油污恶臭的空间里,身体因极致的紧张和寒冷而剧烈颤抖。他紧紧抱着怀中那具冰冷的躯体,将自己和墨泽最大限度地缩进最深的阴影里。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布满尖锐锈刺的罐壁,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新的刺痛。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他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要停止。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裂缝入口处那片被手电光束搅动的浑浊水域。左眼幽蓝的视野则穿透黑暗,清晰地“看”到追兵模糊的身影在不远处的水中谨慎地搜索,武器上的战术灯如同死神的眼睛。
怀中的冰冷躯体……依旧……毫无声息。
逸散的幽蓝光流……似乎……变得更微弱了?
那微弱的意念链接……也……彻底……断绝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沉重的负罪感,再次如同铅块般压在他的心头。它……会就这样……“消散”吗?因为他的那一声呼唤……因为他的无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
上方,似乎传来了某种……沉闷的、如同重物撞击金属的巨响!紧接着,是追兵通讯器中传来的、带着一丝惊惶的呼叫:
“b组遭遇!是‘碎界者’!重复!是‘碎界者’!它在攻击管道!请求支援!啊——!!!”
凄厉的惨叫声和狂暴的咆哮声瞬间撕裂了水下的死寂!巨大的震动感顺着水流和金属罐壁传来!
是碎界者!那个恐怖的污染体!它追来了?!而且……和追兵遭遇了?!
水下的追兵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
“撤!快撤!离开水面!”一个惊慌的声音喊道。
几道身影立刻放弃了搜索,拼命朝着来时的方向游去,搅起大片水花。
机会!真正的机会!
鹤淮离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忍着剧痛和寒冷,用尽全身力气,拖着墨泽沉重的身躯,再次艰难地从裂缝中钻出!他顾不上分辨方向,只朝着与追兵和碎界者咆哮声相反的方向、水流更湍急的深处……亡命游去!
水流变得汹涌起来,裹挟着他们快速向下游冲去。鹤淮离死死抱着墨泽,如同抱着最后的浮木,在冰冷的黑暗中随波逐流。不知过了多久,水流似乎平缓了一些,进入了一片更加宽阔、但穹顶更低、布满了巨大锈蚀管道如同巨兽肋骨的区域。
精疲力竭。
鹤淮离感觉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干了。他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量,将墨泽沉重的躯体拖上了一块突出水面的、巨大锈蚀管道的弯曲部位。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寒意刺骨。他自己也如同烂泥般瘫倒在旁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冰冷的铁锈味,肺部如同被砂纸摩擦。
安全了……暂时。
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仅存的右眼在昏暗中急切地扫向身旁的墨泽。
那具高大的躯体依旧无声无息地匍匐在冰冷的锈铁上,暗红残破的外袍湿透,紧贴着苍白冰冷的肌理,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线条。后背那恐怖的伤口,在水流的冲刷下似乎不再逸散光流,但边缘那如同熔融金属般的狰狞豁口,在幽蓝的视野中依旧触目惊心。苍白的面容毫无生气,如同最完美的冰雕。
鹤淮离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小心翼翼地探向墨泽的鼻息……
冰冷。
毫无气息的流动。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他颓然地垂下手,深红的右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仿佛也熄灭了。结束了……一切都……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冰冷悸动……
猛地……
从他怀中……那冰冷的躯体深处……传递出来!
如同……沉睡的冰川深处……传来的……第一声……冰裂!
鹤淮离的身体猛地一震!仅存的右眼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他“看”到……
在左眼幽蓝的视野中……
墨泽后背那恐怖的伤口深处……
那原本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幽蓝核心光点……
骤然……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如同……心脏复苏的……第一记搏动!
紧接着!
那只……垂落在冰冷锈铁上的……如同阴影构成的……冰冷手臂……
极其极其缓慢地……
极其僵硬地……
抬了起来……
然后……
带着一种……非人的……迟滞感……
轻轻地……
落在了……
鹤淮离……同样冰冷、沾满污浊水渍的……膝盖之上。
冰冷。
沉重。
带着一种……刚刚从漫长沉寂中……艰难苏醒的……僵硬感。
鹤淮离如同被电流击中!全身瞬间僵住!他猛地抬起头!
视线……撞进了……
一双……刚刚……极其艰难地……睁开的……眼睛!
那两点……深邃的幽蓝光芒……
此刻……
黯淡依旧……
却……不再是一片空洞!
光芒深处……
那深红的风暴……似乎……被强行压制在了最底层……
只剩下……一片……冰冷、疲惫……却又……无比清晰的……
聚焦!
那聚焦……
穿透了污浊的空气……
穿透了鹤淮离脸上的惊骇与茫然……
牢牢地……
定格在……他……仅存的……那只……深红色的……瞳孔之上!
然后……
一个……极其沙哑、干涩……仿佛金属摩擦般……却又……无比清晰……
带着一种……刚刚从逻辑深渊中挣扎出来的……
冰冷……
疲惫……
和……
一丝……难以言喻的……
确认?
的……
声音……
极其微弱地……
在狭窄、冰冷、充满铁锈味的空间里……
响了起来:
“……小……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