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陈家老宅,罗氏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像是卸下了压在心头多年的千斤巨石。
一直走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四下无人,她才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桃花村的方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当家的,平川平玉,过来。”罗氏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
陈仲和与陈平川兄妹疑惑地走近。
罗氏从贴身衣物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包裹不大,却沉甸甸的。
她一层层打开油布,里面赫然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碎银子和铜钱,角落里还塞着几张皱巴巴的小额银票。
陈仲和眼睛蓦地睁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眶里涌上水汽,嘴唇哆嗦着:“孩子他娘……你……你这是……”
罗氏扬了扬下巴,脸上是许久未见的轻松笑意:“你以为我真傻啊?平川出息了,赚的那些画册分红,还有咱们平日里牙缝里省下来的,一文钱都没落到那老虔婆手里!”
她拍了拍那包银钱:“都在这儿呢!足够咱们在府城安家,再置办些家当了!”
陈仲和看着妻子,又看看那包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银钱,一股惊喜和愧疚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黝黑的脸颊淌了下来。
“孩子他娘……这些年,跟着我……苦了你了!”他声音哽咽,一个大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罗氏眼圈也有些红,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哭啥!只要能离开那个狼窝,过上咱们自己的安生日子,就不算苦!”
她又摸了摸陈平川的头:“再说了,咱们有平川这么有出息的儿子,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陈平玉年纪小,对分家、净身出户的含义还很模糊,只知道以后不用再看奶奶和大伯娘三婶娘的脸色,可以跟爹娘哥哥一起住到热热闹闹的城里去了。
她的小脸上满是对新生活的懵懂和期待,拉着陈平川的衣角,小声问:“哥哥,城里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陈平川笑着摸摸她的头:“嗯,等到了庐州府,哥哥给你买很多好吃的。”
他对这个结果,心中并无波澜,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唯一有些挂念的,是家里那头老黄牛。
分家之时,田地房产都归了老宅,那头老黄牛自然也留给了大房他们。
临出村子前,陈平川特意绕到自家牛棚,看见老黄牛低头嚼着一些干草。
陈平川从怀里掏出特意采来的一把鲜嫩青草,走到老黄牛跟前。
“老黄,我来看你了。”他轻声说着,将青草递到牛嘴边。
老黄牛抬起头,浑浊的大眼睛看了看他,认出是这个平日里最常喂它、给它梳毛的小主人,发出低低的“哞哞”声,亲昵地用粗糙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陈平川仔细地给它梳理着有些打结的毛,又喂了些清水。
老黄牛仿佛通人性一般,安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大眼睛里竟似有泪光闪动,不时用头蹭蹭他的胳膊。
就在这时,刘氏从屋里走了出来,瞧见陈平川,眉头一皱,尖声道:“你这小兔崽子还在这儿磨蹭什么?这牛已经是我们大房的了,赶紧滚!”
她说着,便要去解牛绳。
老黄牛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也感受到了陈平川即将离去,突然犟了起来,四蹄钉在地上,任凭刘氏怎么拉扯,就是不肯挪动一步。
刘氏大怒,抡起鞭子噼噼啪啪地抽打起来!老黄猛地扬起头,对着陈平川离开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声悲切悠长的哞叫,充满了不舍与哀伤。
这凄厉的牛叫声,惊动了左邻右舍。
一些围观的村民探头探脑,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摇头叹息。
“唉,作孽哟!这牛都养出感情了,知道谁对它好。”
“可不是嘛!陈家老二一家平日里把这牛当宝,如今倒好……”
“啧啧,真是狼心狗肺,连畜生都看不过去了!”
刘氏被村民们的指指点点和老黄牛的犟劲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叉着腰破口大骂。
陈平川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老黄牛,他没办法把老黄带走,只能默默告别,转身跟着父母离开了。
一家四口在村口雇了辆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着庐州府的方向驶去。
到了庐州府,天色已近黄昏。
陈平川早已托了张府的任管家,在城南一处僻静的巷子里物色好了一处带着小院的民房。
院子不大,三间正房,两间厢房,还有一个小小的天井,收拾得干净整洁。
租金也相宜,对于他们眼下的情况来说,再合适不过。
罗氏看着这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家,虽然简朴,却处处透着安宁,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好,好!这里清净,比老宅那狗窝强百倍!”
陈仲和也默默点头,眼中有光。
陈平玉则欢快地在小院里跑来跑去,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一家人看着这崭新的起点,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与此同时,桃花村的陈家老宅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送走了二房这几个“累赘”,陈老太太立刻催促着陈仲文和陈仲武。
“老大,老三,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老二家那几间破屋子,还有分给咱们的那些田地,都给我卖了!一刻都不能耽搁!”
陈仲文和陈仲武自然不敢怠慢。
因急于出手,价格自然被买家压得很低。
但陈老太太此刻满脑子都是“福运来”那“一分利”的美梦,也顾不上这些损失了,只想着赶紧凑够本钱,投进去钱生钱。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他们便将二房原先的屋子和田地都变卖了出去,东拼西凑,总算凑了近百两银子。
这几乎是他们掏空了家底才凑出来的钱。
这日,那位福运来的刘掌柜,满面春风地再次来到了桃花村陈家。
陈家人跟看财神爷似的,将他奉为上宾。
刘掌柜接过那沉甸甸的钱袋,掂了掂,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当场提笔,写了一张“存单”,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福运来宝号存银玖拾捌两整,月息一分,按月支取”,末了,还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泥印章,端端正正地盖上了“福运来记”的大红印。
“老太太,陈秀才,陈老弟,”刘掌柜将存单郑重地交到陈老太太手中,语气信誓旦旦,“您几位就擎好吧!下个月十五,准时到我庐州府东街的福运来铺子里来支取红利!一文钱都不会少您的!”
说完,他揣着那袋银子,冲着众人拱了拱手,在一片谄媚的恭维声中,春风得意地走了。
陈老太太紧紧攥着那张“存单”,像是攥着金山银山,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陈仲文和陈仲武兄弟俩,还有刘氏王氏,也都咧着嘴,美滋滋地掰着指头算计起来,下个月能从“福运来”拿到多少白花花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