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江脸上的惊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急速的权衡。陈平凡的计划大胆到令人窒息,却并非全无道理。太子眼下最需要的,是一个能迅速提振威望、震慑四方的象征性胜利,而非旷日持久的攻城战。若真能如陈平凡所言,以两千精骑在夏口城下掀起惊涛骇浪……其政治意义,远大于夺取一城一地。而将侯瑱拉拢过来,更是解除了江州这个后方的巨大隐患。
他沉吟良久,终于重重一点头,眼中也燃起一丝决断的火光:“将军既有此胆魄,三江岂敢拖后腿!江州有我,将军只管放手施为!粮秣、军需、后方安定,三江以性命担保,绝无差池!只望将军……”他深吸一口气,“务必谨慎!两州安危,系于将军一身!”
“长史放心!”陈平凡抱拳,眼中锐芒毕露,“陈某自有分寸!”
帅帐内的空气仿佛被点燃。一道道军令如同疾风骤雨般发出:“传令!九江大营都尉张武,即刻点选本部最精锐骑兵两千!只着轻甲,备双马!强弓两壶,箭矢百支,马槊、横刀备齐!抛弃一切辎重,只携十日炒米、肉脯、盐!一个时辰后,营外集结待命!”
“命鄱阳水寨都尉周泰,挑选快船二十艘,精干水卒五百,装载强弩、火油、飞钩,即刻起锚,溯江西上!沿途隐蔽行踪,听我后续号令!”
“令豫章郡守,征调善泅水、熟水性的青壮渔民百人,备小舟三十,两日内赶至九江大营报到!”
“所有参战将士,即刻饱食,检查马匹、军械!违令者,斩!”
整个九江大营瞬间沸腾!战马的嘶鸣、铁甲的铿锵、军官的呼喝、士兵奔跑的脚步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充满铁血气息的声浪,直冲云霄。两千被挑选出来的梁军骑兵,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交上了好运,要跟随这位年轻的平北将军建立一场不世功勋。
几乎就在陈平凡点兵选将的同时,夏口城中,北齐征南行辕内,却弥漫着一股轻蔑的喧嚣。
行辕大堂,酒气熏天。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北齐郢州镇将慕容俨,正搂着一个抢掠来的梁人歌姬,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随即重重将金杯顿在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哈哈哈!梁人当真无人矣!”慕容俨声如洪钟,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他环视着下首几名心腹将领,脸上满是鄙夷与不屑,“探马来报!建康那个仓皇而逃残梁太子,派了个什么狗屁‘平北将军’来讨伐我郢州!你们可知那将军是何人?年岁几何?”
“哦?何人?”一名副将凑趣问道。
“陈平凡!听说是当年那个带着几千人跑到洛阳转了一圈的南蛮子陈庆之的孙子!”慕容俨嗤笑一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比划了一个矮小的姿势,“据说,不过是个十几岁的黄口小儿!毛都没长齐!哈哈哈!”
哄堂大笑顿时爆发。
“陈庆之?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他那点运气,早该用光了!”
“十几岁?梁朝是没人了吗?让个娃娃来送死?”
“将军!末将请命!待那小儿进了郢州地界,末将率一彪人马出城,定将他生擒活捉,绑来给将军当个玩意儿耍耍!”一个满脸横肉的都尉拍着胸脯嚷道。
“好!有胆气!”慕容俨大笑着拍案,“依我看,那小儿带着江州的乌合之众,一路磨蹭过来,没个十天半月进不了郢州!传令下去,各部该吃吃,该喝喝,守好城池便是!等他们人困马乏到了城下,本将军再开城门,杀他个片甲不留!说不定,还能顺势反攻,拿下江州!到时候,美人、财货,任尔等取用!”
“将军威武!”众将齐声高呼,觥筹交错,气氛更加热烈。在他们眼中,那个叫陈平凡的少年将军,不过是个即将送到他们刀口下的、用以博取功勋和笑料的祭品。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也飞到了邺城巍峨的宫阙之中。
北齐皇帝高洋,刚刚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围猎。他身材高大,面容因长期酗酒和暴戾而显得有些浮肿,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神经质的狂热。此刻,他正用一块沾湿的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佩刀上尚未干涸的鹿血。内侍小心翼翼地呈上来自郢州的密报。
“哦?萧元良派了个娃娃来打郢州?陈庆之的孙子?”高洋的动作微微一顿,嘴角咧开一个残忍而玩味的笑容,露出森白的牙齿,“看来这南梁太子,也是个草包!天助我也!”他随手将染血的锦帕丢在地上,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他正为扶植南梁傀儡之事烦心。梁太子萧元良逃回建康,并迅速站稳脚跟,获得大批旧臣和世家支持,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也打乱了他原先打算扶植萧渊明的计划。如今看来,这萧元良也是个志大才疏之辈!
“传旨!”高洋猛地起身,佩刀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寒光,“命大都督段韶,统精兵五万,即刻南下!其中,调拨‘百保鲜卑’千人队随行!”他声音亢奋,“给朕攻破东关,打通南下通道!然后,护送萧渊明过江!朕要在建康城头,同时看到大齐的旗帜和朕的‘梁国皇帝’!”
“百保鲜卑”——那是高洋倾尽国力打造的、由各族勇士组成的重甲精锐,装备精良,悍不畏死,是北齐最锋利的战刀!动用他们,足见高洋此番志在必得,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压垮南梁那刚刚冒头的一点抵抗意志。
然而,无论是郢州城内醉醺醺的慕容俨,还是邺城宫中志得意满的高洋,都未曾料到,他们眼中那个“黄口小儿”陈平凡的行动速度,远超所有人的想象极限!
就在高洋旨意发出的同一天,九江城外,已是蹄声如雷!
典虎带着二百部曲在前开路,两千精骑,一人双马,如同一条玄色的钢铁洪流,在初夏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奔腾!马蹄践踏大地,卷起漫天黄尘,遮天蔽日。士兵们伏在马背上,身体随着战马的起伏而律动,沉默得可怕,只有粗重的呼吸和铁器碰撞的铿锵声在风中交织。每一张被风尘覆盖的脸上,都写满了决绝。他们抛弃了帐篷、锅灶、一切多余的负重,只带着武器、弓箭和十天的干粮。这是一次没有退路的突袭,速度就是生命,时间就是胜利!
陈平凡一马当先,胯下赤虎如同离弦之箭。劲风扑面,吹得他额前碎发狂舞,露出下面那双冰冷如寒星、却又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眼睛。他感受着身下战马奔腾的力量,感受着身后两千铁骑汇聚而成的、足以撕裂一切的狂暴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