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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城仿佛被一片沉重的乌云笼罩着,城内的风声如泣如诉,鹤唳之声此起彼伏,让人毛骨悚然。人们的心头都笼罩着一层厚厚的恐惧,仿佛魏军的铁蹄随时都会踏破城门,冲进这座城市。

大街小巷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人们面色凝重,低声交谈着。孩子们被大人们紧紧地抱在怀里,不敢哭闹,生怕引起巡城官军的注意。家家户户都将院门牢牢顶住,原本满是乞食流民的街道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偶尔几只流浪狗在空旷的街道上徘徊,都被西城流民用绳索棍棒逮住,发出几声凄凉的吠叫。

百姓们胆战心惊地度过了漫长的一天,每一刻都像是度日如年。夜幕降临,黑暗笼罩着整个城市,人们更加惶恐不安。家家户户早早地关上了门窗,熄灭了灯火,整个城市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风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呼啸而过,带来阵阵寒意。

而城外的魏军大营里升起阵阵炊烟。

残月如钩,西北风卷着枯枝抽打在牛皮帐幕上,发出细碎的爆响。中军大帐里,大柱国于谨并未卸甲,紧盯着大帐中挂着的江陵城防舆图,舆图上江陵城防的朱砂笔迹已褪成暗褐色,羊皮边角被江边的水气浸得发潮。

“禀柱国柱国,西城发现信号!”

斥候跪地时甲叶铿然,惊起帐外拴着的战马一声嘶鸣。

于谨猛地转身,透过掀开的帐帘,远远望见江陵西门城楼上,三簇火光并在一起,有节奏的左右移动着。

“传我将令,全军披甲,藏于营帐之内,半个时辰后夜袭江陵城。让韦孝宽、杨绍率领本部骑兵在西门外埋伏,待我信号攻入西门。”

魏军斥候趁着夜色潜出军营,悄然靠近外城军营,取下背后强弓劲弩,随时准备将这些梁军散在外城的巡哨悄无声息的射杀。

“魏军攻城了!魏军攻城了!”

当魏军大营擂起战鼓,江陵城头的守军大感意外,谁也没有想到不擅夜战的魏军会选在此时攻城。

魏军潜伏的斥候一轮齐射便荡平障碍,数千铁骑呈锥形凿开梁军大营外的拒马阵——未及梁军组织起像样的抵抗,数千人已被铁蹄碾作尘泥。

梁军溃兵四散奔逃,魏军在后趁势掩杀,直追到西城城下。

城墙上箭如飞蝗,密集泼下!冲在最前的魏军骑兵顿时人仰马翻,惨嘶与骨裂声刺破喧嚣,总算将这波亡命的锋锐暂时钉死在城墙之外。

然而城门是万万不敢开启的,那是通向地狱的闸口!城头只得慌忙放下数十吊篮,绳索在绞盘刺耳的吱嘎声中疯狂下坠——这是唯一的生路,给那些侥幸冲到城根、血染征袍的同袍。

魏军退潮般稍撤,旋即重整阵型。铁骑如黑色潮水在城下汹涌游弋,密集的箭矢带着尖锐的哨音,与城头的梁军展开了惨烈的对射。箭簇撞击垛口、盾牌,发出暴雨敲打铁皮般的噼啪声。

在这片死亡的喧嚣掩护下,魏军步卒扛着巨盾,推动着狰狞的攻城冲车、云梯,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沉重而不可阻挡地碾向城墙。

城墙上,弓弦的哀鸣与弩机的咆哮一刻不敢停歇,箭雨近乎绝望地向下倾泻。吊篮在硝烟与乱箭中缓缓上升,篮中的将士紧握篮筐边缘,指节发白。他们悬在半空,如同砧板上的鱼肉,能无比清晰地俯瞰下方:魏军狰狞的面甲在盾牌缝隙后闪烁寒光,巨大的攻城冲车正一寸寸逼近,其包裹的生牛皮上,密密麻麻插满了颤抖的箭羽——那是方才梁军射下的箭!箭杆犹在嗡鸣,仿佛冲车本身正因嗜血的渴望而发出低沉的木质呻吟。

“箭!快搬箭来!”

梁军哪怕在城墙上以高打低,箭矢的准头都差了魏军太多,只能靠一刻不停的抛射暂缓魏军前进的脚步。

梁军抛射的箭矢在二百步外根本无法对魏军骑兵造成任何伤害,轻飘飘的箭头一触即飞,无奈的散落在铁骑四周。而魏军的目标则是城墙上还在上下运兵的吊篮,铁骑前冲百步一阵齐射,绕上一个圈就退回二百步外,城头的梁军只能眼睁睁看着吊篮中的袍泽被万箭穿心,却是毫无办法。

“盾,给城下送盾!”

终于有聪明人想出办法,将盾牌放入吊篮送到城下,躲在墙根壕沟中梁军举起大盾登上吊篮,才算是堪堪保住一条性命。

城头的吊篮一刻不停,数百梁军已经被救上城墙,此时吊在半空的老兵刘三,发现有些不对。

刘三从军十余年了,算是个老兵,为人滑头的很,最是能察言观色。此时的刘三从手中大盾的缝隙里,看到魏军的冲车不动了,就停在距离城门二百步外,看似冲车还在前进,其实是周围的魏军在缓缓后退。

刘三顿时感觉到魏军有诈,他刚想叫喊,自己身下的吊篮就停住了,不只是刘三乘坐的吊篮,两侧所有吊篮都停在了半空中。

城头猛地炸开了锅!混乱的嘶吼、金铁交击的刺耳刮擦、还有骨骼碎裂的闷响,一股脑儿灌进刘三的耳朵。他惊愕抬头,只见垛口边人影绰绰,刀光剑影疯狂闪动,不断有人影在推搡撕扯中消失。就在他头顶,一个缠斗的身影被狠狠搡了出来——那是个年轻的兵卒,脸上还残留着惊骇与不甘,束发的布巾在空中散开,像一朵骤然凋零的花。他甚至看清了那人半张的嘴型和扭曲的指节,仿佛要抓住什么虚无的救命稻草。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带着一种诡异的滞空感,直直地向下栽去。

噗嗤!

沉重的闷响伴随着某种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传来,就在刘三脚下,那个年轻人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刘三的脑子还陷在刚才那惊魂一幕的泥沼里,嗡嗡作响,完全理不清这瞬间爆发的混乱究竟缘何而起。然而头顶城墙上骤然拔高的嘶吼与兵刃交击的狂响,如同沸腾的钢水兜头浇下,瞬间将他拉回现实——那厮杀声已不再是零星的碰撞,而是彻底陷入了血腥的肉搏!他下意识抬头,只见稀稀拉拉的箭矢已近乎断绝,仅有的几支也软绵绵地失了力道,无力地斜插在城下的土地上。守军,顶不住了!

这念头刚闪过,刘三的视线猛地转向城外。心脏骤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攫紧——方才稍作退却、重整旗鼓的魏军方阵,此刻已如决堤的黑色洪流,挟着震耳欲聋的呐喊与滚滚烟尘,轰然压来!那沉重的冲车,原本在抛射箭雨中停滞不前,此刻也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在无数魏卒的推动下,裹挟着毁灭的气势,再次加速,巨木制成的撞角笔直地、凶猛地对准了城门!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刘三的四肢百骸。可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当口,另一种更直接、更恐怖的声音,如同地狱裂开的缝隙中爬出的低语,猛地攫住了他全部的神经——

“嘎吱——吱呀呀——!”

那声音沉闷、艰涩,带着铁锈摩擦和巨大木轴不堪重负的呻吟,清晰无比地从身后传来!

是城门!城门在开启!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刘三的头皮仿佛被无数钢针同时扎透,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结!完了!一切都完了!最后一道屏障,江陵城赖以存续的命脉,竟在敌军冲车即将撞上前的瞬间,从内部洞开!

绝望,冰冷的、彻底的绝望,如同无尽的黑潮,瞬间吞噬了他。他仿佛已经听到了铁蹄踏破城门的轰鸣,看到了燃烧的街道和倒伏的尸体。江陵城,这座屹立多年的坚城,在城门开启的刺耳哀鸣中,轰然崩塌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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