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夜色如墨,压得宫阙重重。
河间府的急报、云舒初步的处置方案,连同那惊心动魄的“墨玉芽”混种未遂案卷,已由快马加鞭送至御前。萧衍震怒,御书房内一片狼藉。然而,比愤怒更强烈的是心口龙纹传来的那份属于云舒的凝重、巨大的心力消耗感,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这让他坐立难安,如同困兽。他清晰地知道,她此刻定在疫区耗费着本源道力,压制那可怕的疫毒,分析那邪异的墨玉芽。
更添烦躁的是,崔琰一党以“陛下夙夜忧勤,龙体为重”为由,频频进言,甚至“体贴”地暗示几位以“温婉解语”着称的低阶宫妃前来侍奉汤药,美其名曰“分忧解劳”。这些莺莺燕燕的到来,非但不能解忧,反而带来脂粉的甜腻香气和小心翼翼的窥探目光,如同蚊蝇在侧,搅扰得他心神不宁。
“陛下,陈才人亲手熬了安神定魄的参汤,已在殿外恭候多时了……”贴身大太监高无庸佝偻着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滚!”萧衍烦躁地将一本奏章狠狠摔在地上,纸页纷飞。他胸口因怒气和担忧剧烈起伏,心口的薯藤龙纹隐隐发烫,传递着远方的疲惫。此刻他只想清净,只想透过这相连的藤蔓,清晰地感知到那个远在河间府的人是否安好无恙。
就在这焦灼之际!
心口龙纹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强烈、尖锐到几乎撕裂灵魂的刺痛!如同被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入!伴随着这剧痛而来的,是一股阴寒刺骨、污秽到极致的怨毒气息!虽然那气息转瞬即逝,被一股更强大、更坚韧的青木道韵强行压下、驱散,但那瞬间的剧痛却如同烙印,清晰地刻印在萧衍的感知深处!
是云舒!她在压制那“墨玉芽”邪种本源时,被其反噬所伤!
萧衍霍然起身,脸色铁青,双目赤红,再顾不得什么帝王仪态,对着殿外厉声咆哮,声震屋瓦:“都给朕滚出去!立刻!马上!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胆敢踏入寝殿半步——”他指着殿门,每一个字都带着森然杀意,“杖——毙——!”
帝王之怒,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带着实质般的威压。殿内外侍从宫女扑通跪倒一片,抖如筛糠。高无庸更是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死死关上沉重的殿门,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殿内瞬间陷入死寂,只剩下萧衍粗重的喘息和烛火噼啪的跳动声。他捂着心口,那里龙纹的悸动带着清晰的担忧和残留的余痛。他烦躁地在空旷的寝殿内来回踱步,宽大的龙袍袖摆带起阵阵疾风。几次走到御案前提笔欲写,却又重重放下,笔尖的墨汁滴落在明黄的绢帛上,晕开一片污迹。时间在焦灼中流逝,直到后半夜,心口那份尖锐的刺痛感才彻底平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疲惫共鸣感——她暂时压制住了那邪物。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带着一身夜露寒气和淡淡草药清冽苦香的云舒悄然归来。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眉宇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倦意,仿佛连站立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左手手腕的素色袖口下,隐隐透出一小片灼伤般的诡异红痕,红中透黑,边缘如同墨迹晕染——正是压制“墨玉芽”本源时,被那精纯怨毒反噬所伤的痕迹。
萧衍几乎在她踏入殿门的瞬间就迎了上去,所有的烦躁和怒火在看到她那毫无血色的脸庞和深陷的眼窝时,瞬间化为汹涌的心疼,堵在喉头。他一把抓住她那只未受伤的手腕,入手冰凉刺骨,仿佛握着一块寒玉。
“如何?”他的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紧绷,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
“无碍。邪种本源已毁,其培育之根……指向京城。”云舒言简意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试图抽回手,“臣妾需静心调息……”
话未说完,萧衍的目光已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了她袖口下那抹刺眼的红痕。他猛地伸出另一只手,竟直接、强硬地握住了她受伤的手腕!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帝王强势,却在触碰的瞬间异常小心地避开了伤处边缘,力道控制得近乎温柔。
“嘶……”伤处被他的手指无意间擦碰,那深入骨髓的阴寒怨毒被引动,云舒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冷气,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一声轻嘶,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萧衍心上。他摊开自己紧握着她手腕的手掌,掌心因常年握刀剑而带着薄茧,此刻却因心绪激荡而异常滚烫。他将她的手腕翻转过来,小心翼翼地撩开一点袖口。那处被怨毒灼伤的痕迹彻底暴露在跳动的烛光下——如同被浓墨浸染过又遭烈焰燎烤,红痕深处透着诡异的黑气,边缘皮肤微微肿胀,与周围莹白的肌肤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这叫无碍?”萧衍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压抑着翻腾的怒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后怕。他指尖凝聚起一丝温润精纯的龙气,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拂过那伤处边缘。龙气至阳至正,与那怨毒残留的阴寒气息甫一接触,便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仿佛冰炭相激。
云舒看着自己的手腕被他宽厚、带着薄茧的手掌紧紧包裹,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虽然笨拙却无比真切的龙气暖意,以及心口龙纹深处传来的那份毫无掩饰、汹涌澎湃的心疼与担忧。识海中的心灯依旧稳固地燃烧,但明澈的灯焰却似乎被这滚烫炽烈、毫不讲理的情绪冲击得微微摇曳了一下。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密的阴影,试图掩盖那一闪而逝的波动:“一点怨毒反噬,以青木本源道韵,数日便可化去。陛下不必……”
“不必什么?”萧衍打断她,另一只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帝王的眼眸深邃如渊,此刻里面翻涌着复杂到极致的情愫,强势、心疼、愤怒,还有一丝被深深压抑的恐慌,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皇后总说修的是太上忘情道,要斩断尘缘俗念。那朕今日便问你,”他将两人紧握的手高高举起,举到两人眼前,他掌心的薄茧与她腕间那刺目的红痕紧密相贴,心口的薯藤龙纹因这紧密接触而骤然亮起温润而强烈的共鸣光芒,藤蔓纹路清晰流转,“若你真修成了那劳什子无情道,心如磐石,万念俱灰,朕掌心里的这根‘情藤’,它从何而生?它此刻因你之痛而传递的这份灼心之痛,又从何而来?!”
他的质问,如同裹挟着万钧之力的重锤,狠狠砸在云舒看似坚固无瑕的道心壁垒之上。龙纹深处传来的那份炙热、纯粹、毫无保留的情愫,此刻如同熔岩般滚烫,通过那紧紧相贴的手腕,毫无阻碍地、狂暴地冲击着她的心神。她看着萧衍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痛惜、占有欲和近乎偏执的执着,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那“无情道心”的壁垒,并非坚不可摧,其上已然出现了细微的、源自藤蔓根系的裂痕。她张了张口,想以道法玄理回应,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道心被撼动后的茫然与困惑:
“陛下……可知此藤……缠绕太深……亦可能……蕴有噬心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