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风吹不散弥漫在天地间的萧索。
一辆破烂的军用越野车在泥泞的土路上颠簸，每一次震动都像要散架。
这已经是他们在路上换的第三辆车了。从一月中旬的杭城出发，行至此刻，已是三月中旬。
“前面，应该就是【广城基地】了。”开车的邢科探着头，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和解脱。
这实在是太难了，四个人就只有他和姜妍会开车，其他两个就跟个大爷似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开车。
邢科觉得这辈子他都不想开车了。
地平线上，一道延绵不绝的黑色城墙横亘着，像一头匍匐的巨兽。两个月的风餐露宿，让所有人都变了样。
陈宇靠在窗边，微风吹过他苍老的肌肤，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野。
这将近三个月的旅程，他们遭遇了无数的进化生物袭击和埋伏，陆沉给的地图还是有待更新的，可惜他们不能把他们趟出来的路回传给陆沉了。
一路上，二级生物不断，更不用说一级生物了，四人的包裹里已经装满了战利品，一级晶核居多，二级晶核都不少。
在吸收了几枚二级晶核后，陈宇已经再次能量饱和了，来到了二级巅峰的进化状态。
不过可惜的是，这几次的进化并没有改变他苍老的外表，他觉得好像是因为失去了某些更为深层的东西，但是具体他也说不出来……
越野车在基地门口停下，巨大的钢铁闸门和高墙上巡逻的士兵，昭示着这里是南方最大的幸存者壁垒，广城基地。
一个号称收容了两百万人的巨型基地。
四人下了车，邢科和李明忙着从后备箱卸下不多的行李。
陈宇走到姜妍面前，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我们就送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吧。”
姜妍正在整理自己背包的手停住了，她抬头看着陈宇那张与年龄不符的苍老面孔，两个多月来的同行，并未磨平她半分棱角。
“分开？陈宇，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到家了。我们三个，要回海省。”陈宇的逻辑清晰而冷酷，“这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
“我没好！”姜妍一把丢开背包，上前一步，直接抓住了陈宇的手腕，力气大得出奇，“我不管你说好了什么，现在我说了算！你必须跟我一起去找我爸妈！”
陈宇皱起了眉，试图挣脱，但姜妍的手像铁钳一样箍着他。“姜妍，别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姜妍气笑了，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引得周围进出基地的人纷纷侧目，“陈宇，你把我从杭城带出来，一路到这，现在想把我像个包裹一样扔下？门都没有！今天你要是不跟我去，我就在这里喊，喊到所有人都来看你这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姜妍是彻底没招了，陈宇现在就像个茅厕里的臭石头，她只好选择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方式来留住他了。
邢科和李明提着行李走过来，看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幕，顿时头大。
“那个……宇子，妍姐，有话好好说嘛。”邢科上前打圆场，“都到这儿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要不咱们就……”
“你闭嘴！”姜妍头也不回地吼了邢科一句。
陈宇看着她，这两个月，这张脸他见了无数次，可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
他不知道为什么姜妍要这样，他觉得离开了自己，她才会有属于她自己的更好的人生，他实在是做不到把她绑在自己的身边，尽管他知道姜妍是如此的深爱着他。
他累了，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从心底涌上来的倦怠。跟她争辩，就像跟一块滚刀肉较劲，毫无意义。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他只想回家，回到那个可能已经空无一人的家里，守着那张照片，度过余生。
“陈宇，你看着我！”姜妍见他不说话，更加用力地拉着他，“你必须去！我爸妈看到了你，肯定会喜欢你的！他们会帮你……”
“帮我什么？帮我返老还童吗？”陈宇甩开了她的手，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姜妍，你清醒一点，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你觉得你父母看到我这张脸，会是什么反应？”
他指着自己沟壑纵横的脸，自嘲地笑了笑。“还是说，你觉得你父母能接受一个看起来比他们年纪还大的女婿？”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姜妍头上。她愣住了，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宇不再看她，转身对邢科和李明说：“我们走。”
“不许走！”
姜妍回过神，再次从背后死死抱住了他的腰，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却依旧是命令的口吻，“我不管！你今天哪儿也不许去！除非你从我身上踩过去！”
唉。
陈宇停下了脚步。
他感觉自己像一艘在风暴里航行了太久的破船，只想找个港口沉没，却被一根蛮不讲理的缆绳死死缠住。
他闭上眼，脑海里闪过那张写着铅笔字的便笺。
换答案吗艾青？
好像全世界其他的答案都失去了意义。
“好。”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沙哑，干涩。“我跟你去。”
姜妍听到这个字，浑身一僵，慢慢松开了手。
陈宇没有回头，径直走向了基地入口。
进入后是干干净净的巨大水泥道路，各种设施相当完善，几乎快要恢复灾前的普通县城样貌了。
基地的热闹超乎陈宇的想象，街道上人来人往，甚至还有一些小摊贩在贩卖各种物品。
他们很快在【寻人处】查到了姜妍父母的信息。
姜父姜国安，一级顶峰进化者，凭借一身出色的武艺，在基地里谋了个不错的差事，分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
拿着地址，四人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一栋刚刚新盖不久的楼层下。
这里居住环境显然比外围区域好上不少，干净，也更安静。
姜妍指着五楼的一个窗户，脸上是近乡情怯的激动和喜悦。“就是那！502！我爸妈就在那儿！”
她拉起陈宇的手就要往楼上冲。
然而，陈宇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停住了脚步。
任凭姜妍怎么拉扯，他都纹丝不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栋楼的入口，仿佛那里有什么恐怖的怪物。
“陈宇？你怎么了？快走啊！”姜妍催促着，有些不解。
他为什么停下来？
他有点不想直面自己的内心了，这些话光是想想都是对他人格无情的审判和剖析。
四人在楼下停住了脚步，姜妍拉着他干枯的双手，眼中蓄着泪水，可怜地望着他，她的目光像是一把最锋利的长剑，一点点地切开他的心……
就在这时。
“妍妍！”
一个惊喜交加的女声从楼道口传来。紧接着，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身形挺拔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来。
听到声音，邢科和李明都转过了身，姜妍也惊喜地松开陈宇，迎了上去。
“爸！妈！”
陈宇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僵硬地、缓缓地转过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