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炮顺着药苗指引的方向往药道浸浴坊走时，验药箱里的《药浴外治录》正随着步伐轻晃。封面是用防水的桐油布缝制的，布面还留着深浅不一的水痕 —— 那是历代药浴师试药时溅上的，内页用朱砂绘制着药浴配伍图谱：艾叶与生姜的驱寒配比、薄荷与菊花的清热组合、当归与红花的活血剂量…… 每幅图旁都标注着 “水温”“时长”“禁忌”，最珍贵的是夹在书中的 “探温铜勺”，勺面刻着 “外治即内治” 五字，勺柄因常年测试药浴水温已磨得光滑，此刻在浸浴坊的雾气里泛着温润的光。
孙子的酸枝木药箱里，本源珠正与半块陈年艾叶饼共鸣，箱侧老鳖把背甲贴在箱壁，甲上的水脉纹漫出淡绿色的雾，混着远处传来的香薰机嗡鸣 —— 那是 SpA 馆的精油扩散声。两人刚绕过刻着 “汤沐养身” 的影壁，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皱眉：原本用青石砌成的药浴池，如今被改成了玻璃幕墙的 “香薰房”，技师正往蒸馏器里倒化学精油，“薰衣草药浴”“玫瑰药疗” 的电子屏滚动播放，而角落里的传统药灶（熬制药浴汤的陶炉）被当成了杂物架，灶上的铜锅生着绿锈，里面的草药渣（本该反复熬煮三次）被倒进了下水道，散发出刺鼻的化学香味。
“爷爷你看，他们把草药浴改成香水浴了！” 小家伙指着最豪华的 “VIp 浴房”，里面的人正泡在满是泡沫的水里，技师往水面撒着干花，“这哪有药味？全是香精味！” 浸浴坊中央的 “调汤台”（历代药浴师配伍药汤的石台）被改成了 “精油调配台”，穿丝绸制服的调配师正用滴管往瓶里加色素，台边的 “量药斗”（称量药浴药材的木斗）被踩在脚下，斗里还卡着片没烧透的艾草。更刺眼的是价目表上的字：“高端药浴，奢享体验 —— 进口精油，私人定制，一次见效”。
黄三炮走到废弃的陶炉前，伸手摸了摸炉膛里的炭灰 —— 那是用松针和柏叶烧成的余烬，还带着草木的清香，炉壁的黑垢是百年间熬药汤的药油凝结而成，用指甲刮开能闻到淡淡的当归味。他从验药箱取出艾叶、生姜、防风，都是带着露水的鲜药：“这叫‘驱寒汤’，” 他往铜锅里添了井水，“艾叶得用三年陈的，生姜要带皮拍碎，防风得去芦头，大火烧开后转文火熬一个时辰，汤色得像浓茶，哪用得着加香精？” 说话间他已生起炭火，铜锅在炉上咕嘟作响，白雾袅袅中飘出辛辣的药香，“你闻这味，是草药的辛香，能通经络，那些香精汤哪有这股子治病的劲儿？”
浸浴坊老板浴伯戴着沉香手串走过来，袖口沾着金色的精油。他踢了踢旁边的药筛：“黄师傅别守旧了，现在谁还受得了草药的苦味儿？我这‘复方精油’提取了草药精华，加了保湿剂和抗氧化剂，泡完皮肤又香又滑，比你守着陶炉熬汤强多了。” 他指了指电子屏上的会员价，“看见没？这月的 VIp 充值额，够你买十年草药！”
孙子突然把老鳖从药箱上抱下来，往 “玫瑰药浴” 的蒸馏器前一放。老鳖似乎嫌化学味刺鼻，猛地对着蒸馏器喷出股清水，机器瞬间短路，“纯天然精油” 的标签被冲掉，露出下面的 “合成香精” 成分表。“大家快看！” 小家伙举着摄像机绕场一周，“这些都是假药浴！爷爷说真药浴得用草药熬，像这样 ——” 他拿起黄三炮刚采的艾叶，往铜锅里扔了一把，虽扔得乱七八糟，却引来几个泡澡者的探头。
新出现的老药浴师汤伯背着个藤编药篓走来，篓里装着熬汤的工具：木槌（捶打草药用）、竹筛（过滤药渣用）、测温筒（测试汤温用），还有一块从百年药浴池底取的青石。老人看见香薰机就叹气：“当年我师父教我调药汤，第一桩事是认药性，他说‘汤沐非儿戏，差一味就可能添病’。” 他从篓里取出块黑褐色的药饼，“这是用艾叶、菖蒲、花椒捶成的，泡浴前得用滚汤化开，能祛湿止痒，哪有往水里倒香精的道理？”
浴伯被说急了，从仓库推来台 “智能药浴机”，往里面倒了些 “浓缩药浴液”：“看好了！这机器能自动加热、恒温，液体制成了高浓度，稀释后和你熬的汤一模一样，检测报告都显示‘含草药成分’，比你烧火熬汤强多了！” 他按下启动键，机器立刻吐出一缸泛着绿色的水，“等会儿对比下，看你土法熬的和我这‘科技浴’有啥不一样！”
黄三炮没接话，从《药浴外治录》里翻出张 “汤沐古法”，上面用朱砂标着 “春浴清肝，用薄荷、菊花；夏浴养心，用藿香、佩兰；秋浴润肺，用麦冬、玉竹；冬浴补肾，用杜仲、巴戟”。他往铜锅里加了把薄荷和菊花，用探温铜勺轻轻搅动：“这叫‘清热汤’，” 他指着汤面的泡沫，“薄荷得后下，煮久了辛味就散了；菊花要选杭白菊，花瓣完整的才有效，水温得控制在 43 度，太热会伤津，你那机器哪懂这个？” 说话间个穿浴袍的大爷舀了勺汤尝了尝，咂嘴道：“这味儿冲得慌，可比那些香汤舒坦多了！” 黄三炮递过一本《四季药浴方》，“照着这个泡，比瞎花钱强。”
汤伯突然往 “试汤石”（历代检验药浴好坏的奇石）上倒了点精油浴水，石头立刻泛起白霜；再倒上黄三炮熬的驱寒汤，石面竟透出温润的红光，还隐隐浮出 “通脉” 二字。“瞧见没？” 老人用铜勺舀起汤，“真药汤的草药能渗进石头，假的只会在表面结层油膜，这可不是检测报告能糊弄的！”
浴伯脸色铁青，突然按下总控台的红色按钮，所有香薰机的浓度同时调高：“给你们看点厉害的！” 屏幕上开始播放 “明星体验视频”，一群人对着镜头说 “泡完浑身轻松”，“这是‘名人效应’，消费者就信这个，不服气？”
黄三炮将 “探温铜勺” 往调汤台的石座上一放，铜勺的金光与石座的纹路交融，竟在半空凝成幅《药浴古法图》—— 画面里的老药浴师在陶炉前添柴，每搅动一下药汤都要伸手试温；学徒在石台上捶打草药，力道均匀得能挤出药汁；掌柜的往浴池里加药汤，每加一勺都要观察水面的涟漪，神情专注如在调配药方。“这才是浸浴坊该有的样子，” 黄三炮对围观的泡澡者说，“药浴讲的是‘外治内调’，借汤力引药入经络，不是图个香臭味，哪能让化学东西钻进毛孔？”
孙子突然想起什么，从药箱里掏出本源珠往试汤石上一放。珠子的光芒顺着石缝蔓延，那些精油浴水突然变得浑浊发臭，而黄三炮熬的药汤却愈发清亮，连生锈的铜锅都渗出了药油。几个泡澡者忍不住爬出香薰房，围过来看黄三炮熬汤，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
汤伯趁机往众人手里塞了包 “家常药浴包”：“来，拿回去试试，里面有艾叶、生姜、陈皮，煮开了倒浴缸里，比买那些精油强。” 他自己先示范，往铜锅里撒了把花椒，“这玩意儿能止痒，煮的时候得盖着锅盖，香味跑了就没用了，那些只撒干料的哪有药效？”
浴伯见势不妙，想趁乱按排水键毁掉真药汤，却被黄三炮用铜勺拦住手腕。“浸浴坊不是香水店，” 黄三炮的声音透过香薰机嗡鸣格外清晰，“药汤得论君臣佐使，水温得看体质寒热，连泡浴时长都得按时辰来，这不是进口精油能替代的。”
本源珠突然飞向浸浴坊最高处的 “汤养旗”，旗面无风自动，显出八个古字：“外汤沐身，内药养气”。随着旗帜展开，所有香薰机的线路突然烧断，而传统药灶的铜锅竟自己沸腾起来。黄三炮往调汤台边撒了把草药种子，瞬间长出片翠绿的药苗，叶片上的露珠滚落，在地面汇成 “外治” 二字。
孙子举着摄像机跟拍，镜头里的本源珠正往西北方向飞去，那里隐约可见一片药膳坊的轮廓。“爷爷，珠子往‘药道食疗坊’去了！”
黄三炮望着那片飘出炊烟的方向，突然想起汤伯的话：“药浴是给身体喝汤，和嘴里喝的药一个理，偷工减料就是糊弄自己。” 他扛起药锄，老鳖慢悠悠爬回药箱，一行人顺着药苗指引的方向走去，身后传来铜锅咕嘟的声响 —— 那是浸浴坊久违的、属于药汤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