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田下带着铁之国的武士们回到营地时,天光已经大亮了,看起来今天是个绝好的天气,温暖清透的阳光铺满了整片大地。
巨石下的那片空地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原本平整的草坪仿佛被犁过一遍,到处都是翻飞的土石和烧灼的焦痕,失去生机的人体和着已然干涸的血迹乱七八糟地被丢在这片狼藉的土地上,晨风吹过,空气里依然滚动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味,夹杂着草屑和浮尘,使得每一次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很显然,战斗已然结束了。
田下裕真一眼便看见战场中央几乎是交叠在一起的三个人,瞳孔骤然放大。
黑发的少年半边身子染满了鲜血,头颅低垂着单膝跪在黑衣首领身旁,手中紧握着属于队长的短刀,短刀狠狠插入黑衣首领的脖颈,甚至能看到搅出了一个模糊的血洞。
那黑衣首领大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躺在地上,眼中的情绪定格在了绝望和疯狂。
队长躺在灿星的身旁,已然没有生息的灰白面容朝着少年二人的方向,眼瞳微合,神情算得上安详。
田下痛苦地闭了闭眼,站在原地驻足数秒后,才缓缓上前,抬手轻轻按住少年持刀的手臂。
刹那间,少年抬头,慑人的金瞳带着绝非人类应有的凶残看向田下,然后在看清来人时忽然一愣,金芒如同退潮的海水一般从灿星眼中褪去,变回了黑瞳的少年茫然地看了看田下,他松开了自己握刀的手,踉跄地站起,面对田下惊惧的目光主动退开几步。
灿星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其实在最开始与瘦高男人战斗时便已经受伤很重了,如今身体看起来更是千疮百孔惨不忍睹,只是靠着龙族强大的生命力,硬生生吊着他的意识,让他必须清醒地等待援兵的到来,亲手将他的队长交还给队友。
田下看着少年完全失去血色,几乎可以跟死人媲美的面容,想要上前搀扶对方,可是方才眼前浮现的那抹金芒却让他迈出的步伐生生止住,只能眼神复杂地看着单手撑住脑袋的少年,错开目光,轻声道:“我来接你们了。”
少年一直等待的就是这句话,他终于释然地吐出了一口气,目光落向远处,看着那些武士们将散乱的小判整理好一批批装箱:“是吗,太好了,我们这算…任务成功了吗?”他没等田下回答,就蹲下身,用力将短刀从黑衣首领脖颈中拔出,双手横举着平放在队长的身前:“幸不辱命,队长。”
田下看着这一幕,抿唇沉默了一会,从怀里取出一枚卷轴:“我会用这枚专用的卷轴把队长带回木叶的,我们一起回去。”他自言自语着,像是在对灿星解释,又像是在宽慰已然逝去的魂灵。
而在他忙碌地封印了队长的尸体,将它完整地装进卷轴后,便看到刚才还站着的少年头朝下倒在了地上,右臂呈现不自然的弯曲,看起来是严重骨折了。
田下这下也管不了其他了,他飞快地收起卷轴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起少年仔细查看了一番,随后连忙背起少年,转头对着那些还在忙活的武士道:“我先带着我的队友回去了!”便再也等不及,飞掠着跑向远处。
灿星朦胧中感觉自己好像身处在一趟列车上,列车轰隆轰隆地向前奔驰,有舒缓的音乐声从不知道哪里空灵虚幻地响起,他看到自己正坐在包着红色软皮的座位上,窗外是起伏不定的连绵山丘。
随着列车缓缓减速,穿过笼罩着薄雾的针叶林,突然一只手搭在灿星的肩膀上。
灿星吓了一跳,他回头,有点生气地看向模糊不清的来人:“?”
来人挠着头嘿嘿一笑,手足舞蹈地比划着,张开嘴无声地对着灿星兴致勃勃地说起了话。
你在玩什么游戏吗,为什么我听不到你说话?
灿星看着对方那默剧一般的演出,皱着眉头张口想要终止那滑稽的表演。
可是对方也微微一愣,他抬手在灿星面前挥了挥,嘴巴一张一合又说了些什么,最后在少年越来越疑惑和生气的表情下逐渐闭上了嘴。
音乐声仍然不紧不慢地在耳边响起,灿星与那模糊不清的人影相对而立,对方的面容如同窗外的针叶林一样笼在迷雾中,只有那双破碎暗淡的金瞳穿过雾气,注视着灿星。
“灿星,灿星!”
有重叠的呼唤声在耳边炸响,越来越响,最后演变成如同贴着耳朵的怒吼。
灿星难以忍受地捂住耳朵,冲着对面的人影伸出手希望对方能搀扶住他。
别喊啦,你别喊啦,我不就在你面前吗?
然而那金瞳的主人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他单手叉住腰,另一只手指了指灿星的背后。
灿星茫然回头,然后就感觉后背被人猛地一推,他一下子跌倒下去,穿过列车的地板,坠进仿佛没有尽头的深渊。
少年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猛然睁开眼睛——此时正是傍晚,暖黄色的夕光从一旁敞开的窗户外微微照入,将一整面的白墙染出了深浅不一的色块,窗台上摆着一瓶小雏菊,正迎着晚风摇头晃脑地轻舞着花朵。
他迟钝了一会,轻轻动身想要起来,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臂被打上了厚厚的石膏,严严实实地吊在那里无法动弹。
房门就在这时被敲响,蒙着下半张脸的白发少年拎着一个保温桶进来,瞧见正坐在床上的灿星,他两步来到床边放下保温桶:“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灿星扭头,眼前的少年面容清晰熟悉,是旗木卡卡西。
卡卡西不解地望着不说话一昧看着自己的灿星,眉毛皱起:“怎么了,感觉不舒服吗?”他还没等灿星回应,就小跑着转身出去叫来了医生。
“…没什么问题,可能是灿星先生昏迷太久,现在刚醒过来,反应稍微有一些迟钝也是正常的。”医生将笔灯从灿星的眼前挪开,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几步,才笑着宽慰卡卡西。
目送医生离开房间,灿星这才开口,轻声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卡卡西耸耸肩,再次走到床边打开保温桶递给灿星:“一周不到吧…你真是个笨蛋,任务那么危险为什么不先撤退呢?真是的,第一次任务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惨样。”他目光落在灿星的手臂上意有所指:“医生说这条胳膊大概怎么样都要休养一个月才能长好。”
以灿星当时被紧急送进医院的伤势,哪是区区一周就能恢复的?只是他自己的特殊体质才能够让伤口极快地愈合罢了。
可是即便如此,那条断裂的胳膊和迟迟不醒的状态也依旧让人揪心。
灿星接过保温桶,刚想吃饭,却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手脚不便,踌躇了一下,还是递还了回去:“我不饿…任务的后续怎么样了?”
卡卡西拿回保温桶,白了灿星一眼,掏出勺子舀起一勺白粥,自然地送到对方嘴边:“你那个队长的葬礼什么的都已经结束了,任务等级也提高到了A级,剩下的我也不太清楚了。”他看着灿星拒绝的眼神,瞪了过去,粗声命令道:“我可不想某个人好不容易醒过来,又因为不吃饭晕过去。”
灿星无奈地凑过去吞下粥,些微咀嚼下,稻谷的香气就弥漫在口间,并且米粒间夹杂着一些碾磨得碎碎的肉泥和姜丝,简直香醇可口到了极点,让他饥饿了一周的肠胃争先恐后地发出渴望的呼唤。
卡卡西耳朵飞快地捕捉到了灿星肚子里的叫声,忍不住弯了弯眼睛,立刻又跟着递上满满一勺。
灿星脸上一红,他眨眨眼,避让开卡卡西促狭的目光,顺从地再次含下一口粥,如此反复几轮,保温桶见了底,灿星惨白瘦削的面色也渐渐有了些活人的气色。
看着收拾餐具的白发少年,灿星垂下眼眸小声开口,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没有保护好队长,他们会怪我吗?”
“当然不会,你只是一个小孩,把自己想成什么天下无敌的英雄呢?”卡卡西转过身,抬手敲了下少年的额头:“老爸跟我说过了,这次任务本来就是超出你们能力范围的意外,能够完成就已经很好了…你也尽力了,不是吗?”
原来旗木朔茂也已经知道了啊,不,对方作为暗部首领,不知道才显得奇怪才对…
意外吗…
灿星那只尚能动弹的左手在被子下握成了一拳头,脸上却强打起笑容,勉强地问道:“既然是意外,那会给战死的忍者家里额外的抚恤吗?”毕竟是各方的失误才造成的结果。
卡卡西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会才有些不确定地回道:“我也不清楚,不过村子里对死去的忍者家里确实本来就会有一笔补助的。”
“是吗…”原本就有的和额外给予的,是一样的吗?
卡卡西看着灿星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情绪也低落下来,他撇开视线,轻声道:“老爸应该知道,我回去问问老爸好了。”
二人之间沉默半晌,卡卡西主动转移了话题:“带土他们上午来看过你。”
灿星终于打起了点精神:“那时候我还在昏迷吧,没有印象。”
卡卡西点点头,眼睛里流露出嫌弃的意味:“带土在房间里大喊大叫,还抓着你的手哭唧唧的,最后被护士赶出去了。”
灿星抿了抿嘴,难道自己梦境里的呼唤声是带土喊的吗?可是,为什么莫名感觉有点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