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琼林苑宴席那晚之后，符媛圆便觉得侯府里的空气都变得有些不对劲。她刻意躲着徐姜屿，连每日例行的共同用膳都找借口推了几次，宁可自己在小厨房随便对付两口。可越是躲，脑子里那个挡在她身前、举杯饮酒的身影就越是清晰，搅得她心烦意乱。
这日午后，她正靠在窗边软榻上，拿着一本话本子，却半天没翻一页，眼神飘忽地望着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海棠。汪璒轻手轻脚地进来添茶，见她这魂不守舍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郡主，奴婢方才听说......侯爷今日在书房待客，好像是......叶家小姐来了。”
“叶家小姐？”符媛圆一时没反应过来，懒懒地问，“哪个叶家小姐？”
“就是......叶家那个......叶施诗小姐。”汪璒声音更低了，“奴婢听前院的小厮说，叶小姐是来送什么古籍的，侯爷亲自在书房接待的，已经待了快一个时辰了......”包括汪璒被严厉盘问和最终被饶恕的经过。
他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问了一句：“那丫头，没露破绽吧？”
孙嘉佳垂首：“回侯爷，没有。她按您吩咐的说辞应对，郡主......似乎信了七八分。”
徐姜屿“嗯”了一声，挥挥手让孙嘉佳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人。他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符媛圆院落的方向，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信了七八分？他那性子如火、心思却并不深沉的郡主夫人，怕是已经开始琢磨，该如何把他这个“居心叵测”的夫君，连同他“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一起斗垮了呢。
有意思。这盘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滑过去几日，侯府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涌动。符媛圆打定主意要揪住徐姜屿的把柄，行事反倒“规矩”了不少，不再明着呛声，只是那双灵动的眸子，总在无人注意时，悄悄打量着徐姜屿，试图从他完美的表象下找出哪怕一丝裂痕。
这日，宫中设宴，款待近日入京朝贡的西域使臣。长平侯府自然在受邀之列。
赴宴前，符媛圆看着镜中盛装的自己，心里盘算着，这种场合，鱼龙混杂，或许是个机会。她特意吩咐汪璒仔细检查了衣饰，确保万无一失。经过上次敲打，汪璒愈发谨慎，做事滴水不漏，只是偶尔与孙嘉佳远远碰上，两人都会迅速移开目光，形同陌路。
宴设琼林苑，丝竹管弦，觥筹交错，一派盛世华章。帝后高坐上位，百官与使臣分列两旁。符媛圆与徐姜屿并肩而坐，依旧是那副琴瑟和鸣的模样，只是符媛圆的注意力，大半放在了观察席间众人，尤其是那些西域使臣身上。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使臣团中一位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副使起身敬酒，说的是些仰慕天朝上国、愿永结同好的官话。他汉语不算流利，带着浓重的口音，举止间带着草原民族的豪放。
敬到徐姜屿这一席时，那副使目光扫过徐姜屿，又落在他身旁明艳动人的符媛圆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随即用生硬的汉语笑道：“早就听闻侯爷少年英雄，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位便是尊夫人吧？真是如同天上的明月一般光彩照人！”
徐姜屿举杯回敬，笑容得体：“副使谬赞了。”
那副使却似酒意上头，又或许是本性使然，竟往前凑了半步，声音也大了些，带着几分粗犷的笑意：“我们草原上的儿女，最是敬佩英雄美人！侯爷，不知可否让尊夫人饮了这杯酒，也算全了我等对天朝美人的仰慕之情？”
这话一出，席间顿时静了几分。让有夫之妇与外男饮酒，尤其还是在这种正式国宴上，于礼不合，近乎轻佻。不少官员都微微蹙眉，但碍于使臣身份，不便直言。
符媛圆握着酒杯的指尖一紧，心头火起。这蛮子，好生无礼！
她正欲开口冷声拒绝，身侧的徐姜屿却先一步有了动作。
他脸上的笑容未变，甚至更温和了些，但握着酒杯的手却微微抬起，不着痕迹地将符媛圆往后挡了挡，目光迎向那副使，声音清朗，不疾不徐：“副使的心意，本侯与内子心领了。只是内子不胜酒力，加之我朝礼仪，妇人不宜与外臣对饮，还请副使见谅。”他顿了顿，举了举自己手中的酒杯，语气从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这杯酒，本侯代内子饮了，也代我朝，谢过副使美意。”
说罢，不等那副使反应，徐姜屿仰头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潇洒利落。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礼数规矩，全了对方颜面，又姿态强硬地护住了符媛圆，将可能的风波消弭于无形。
那副使愣了一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讪讪地笑了笑，也跟着饮尽了杯中酒，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退回座位。
席间气氛重新活络起来，仿佛刚才只是个小插曲。
符媛圆怔怔地看着徐姜屿的侧影。他放下酒杯，指尖轻轻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侧过头，对上她有些愣神的目光，唇角微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怎么？郡主莫不是被为夫的英雄气概折服了？”
若是往常，符媛圆定要反唇相讥，骂他一句“厚脸皮”。可此刻，她看着他那双在宫灯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想起他刚才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动作，还有那番滴水不漏的应对，心里头一次......没了立刻反驳的底气。
一种极其陌生的、微妙的情绪，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湖心，荡开圈圈涟漪。她迅速别开脸，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嘴上却不肯服软，低声嘟囔：“谁、谁要你多管闲事！我自己也能应付！”
徐姜屿轻笑一声，不再逗她，转而与邻座的一位老臣交谈起来。
符媛圆端起面前的果露，小口啜饮着，心思却有些飘远。这家伙......好像也并不全然是那么讨厌？至少，在维护颜面这件事上，他们倒是站在同一阵线。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不行不行！符媛圆，你清醒一点！这肯定又是他的手段！示敌以弱，让你放松警惕！对，一定是这样！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重新绷紧了神经，暗自告诫自己绝不能被他这点小恩小惠迷惑。
宴会结束时，已是月上中天。回府的马车上，两人依旧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似乎与来时有些不同，少了些剑拔弩张，多了点难以言喻的微妙。
符媛圆靠着车厢，假装闭目养神，心里却乱糟糟的。徐姜屿则望着窗外流淌的夜色，指尖在膝上轻轻敲击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车抵达侯府，徐姜屿先下车，依旧习惯性地伸出手。
符媛圆犹豫了一下，看着那只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干净修长的手，鬼使神差地，没有像之前那样无视，而是轻轻将自己的指尖搭了上去，借力下了车。
触碰只是一瞬，她便立刻收回手，快步往府里走去，心跳却莫名快了几拍。
徐姜屿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又抬眼望向她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这次，眼底的笑意真切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