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皇城风声愈紧。
处决令一道道下发。
景王密谋弑君,谋害武将,罪无可赦,已在狱中被斩
叛党皆已一同伏法。
朝中议政,百官竟无一人提出异议。
官府在市口到处张贴榜文,还派出说书人,在茶楼酒肆传颂皇帝义斩亲子的故事。
京城坊间盛赞皇帝大义灭亲,实为万世楷模。
曜成帝得到满朝顺服,百姓颂德。
这局,他赢了。
可他却愈发夜不能寐。
他闭上眼就尸体遍野,睡着了却噩梦连连。
梦见太子和景王带着千兵万马来杀他。
转眼间,兄弟俩化作厉鬼,满脸是血地指责他。
他的寝殿围着的人越来越多。
验毒的工序越来越复杂。
他还是不得安宁。
总有鬼魅从四面八方涌来。
总觉得有人要害他。
天牢传来的消息,当晚就传了寿宁宫。
“太后娘娘,景王……樊家一应同党……已全部……”
太后缓缓睁眼。
一如平日那般雍容,不见悲色。
巳时三刻,皇帝果然来了。
“皇帝来了。”
她的声音平静如水,听不出哀恸,也没有愤恨。
曜成帝坐下缓缓道:“儿子来请安,也为樊家之事向太后赔罪。”
“皇帝有什么罪?”
太后抬起眼皮,
“那逆子,曾经来找过哀家,哀家只道他不懂事,没想到竟然犯下如此弥天大罪!”
“本宫念他一点骨血,也说过好几次,莫要造次,可他偏要与陛下作对,现下果真自食自果。”
曜成帝观察她的神色,企图看出一点端倪。
“太后也觉得是那逆子不对?”
他长叹一口气,
“朕还害怕太后怪罪朕,不念亲情。黛贵人如今可是恨毒了朕!”
“黛贵人得了癔症,疯疯癫癫不成体统。”
太后提起她咬牙切齿。
“她那日还来求哀家,蠢得不可救药。就是她教出了这个蠢儿子!”
曜成帝盯着她的眼睛,仍然试图从这副从容中找出一丝波澜:
“太后……真的不会像他们一样,怪朕杀了樊树昌?毕竟他是……”
“不会!”
太后义正言辞。
“皇帝只是在做该做的事情。樊树昌不过是个臣子。”
她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教育。
“皇帝啊,你还是太心软了,作为臣子,怎么能觊觎皇帝的权势呢?樊家就是太不知好歹了。”
她站起来,慈爱地看着皇帝,
“说到底,我们俩才是一家人,你是我的儿子,母亲永远站在你这边。”
曜成帝眼中流露出一丝感动。
他终于松了口气。
“现下,朕只剩您这个亲人了。朕会好生孝顺您。”
太后语气带着几分慰藉,
“说什么呢,皇帝,你还有桓阅之。那孩子,倒是不错,没什么野心。还有那些小皇子,而且皇帝还年轻,还可以多生几个乖儿子。”
皇帝听得满足,心里那些不安消散了些。
太后又关切地看着他的脸。
“皇帝是不是没睡好,眼下一片乌青。”
曜成帝此刻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叹了口气,
“朕每每入梦,都会见到他们怪朕……”
“皇帝忧思过虑了,”
太后皱起眉头,大声喊出内侍。
“去,摆好仪式,哀家要为皇帝祈福,驱散阴魂。”
她轻抚曜成帝的肩膀,
“儿子,你放心,母亲定会为你扫平这些孤魂野鬼,让你安稳入睡。”
太后的话如煦日春风吹到了他的心里。
从前的樊太后的确很维护樊家人。
可景王倒了之后,她的势力也日渐式微。
这些日子他派了人在暗中监视太后,太后无半点差错。
想必她年纪大了,也没有了心气,只想安享晚年。
如此,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要好好孝敬她。
如今樊家一脉尽断,她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皇帝了。
更不会生出什么花样。
想到这里,曜成帝此前对太后的疑虑烟消云散。
他开始相信,太后是真的站在他这边。
心里宽慰不少,放心离去。
寿宁宫又恢复沉寂。
直到黄昏,太后遣散左右。
“哀家要为皇帝祈福,谁都不许入内打扰。”
暗处监察的内侍已经撤了大半。
太后嘱咐不许任何人打扰她为皇帝诵经祈福。
她带着亲信,走回内殿。
殿里已经摆好了祭祀仪式。
她亲手点燃几根长香。
亲信开始跪在地上,念起了经文。
外面的人已经放松不少。
加上闻到从里面传来的浓郁香气,还有虔诚的颂吟,竟然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太后走入寝殿,按下床边的开关,一堵门轰然打开。
她悄然闪了进去,门立马关上。
密室金银成山,墙上书架尽是兵书与奇门秘笈。
太后打开暗格,取出红漆小匣子。
从里面拿出一枚金光灿灿的兵符。
这兵符,能调动玄复营的兵权。
玄复营是太后养的私兵。
分散于数地,暗藏数十年不动,未曾暴露。
她深知曜成帝的本性。
当年樊树昌死后,她也派人追查事实真相。
可没有丝毫蛛丝马迹。
虽然曜成帝一副悲戚的样子,可她不相信,此事与他无关。
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内忧外患,她必须站在曜成帝这边。
也刚好利用曜成帝亦真亦假的愧疚之心,让樊家沐浴盛宠。
只是她开始在暗中养兵。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对抗皇帝。
她闭上眼,想起数日前景王跪在她面前哀求的样子。
她太了解这个孙子的脾性,冲动鲁莽。
决不能让他知道这玄复营的存在,否则还没动手,就被曜成帝发现。
这下才是灭九族的大祸。
加上曜成帝又设了人马在暗处,日夜监视她,让她动弹不得。
原本只是想劝景王不要轻举妄动,可他愤愤而去。
并且还先于计划前动了手。
这是太后没有料到的事情。
她算准了时间,景王到了东南地区之后会伏击曜成帝,那边已经集结了所有樊家的势力。
所以她已派出玄复营在暗中辅助。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在城外就……生生被擒。
她知道,此事已经无力回天。
她不去求情,因为她知道求情不但没用,还会引起曜成帝的愤怒。
认为太后是同党。
所以只能装作站队曜成帝,否则她也会遭遇不测。
太后摩挲着兵符许久,才低声道:
“樊家一生为大曜,却连个子孙都没放过…”
她写下一封密信,让心腹封好。
“送去西部……让他回京。”
太后缓缓合上了木盒,一滴泪顺着眼角落下,被她迅速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