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雨后初晴的清新，透过高二三班教室明亮的窗玻璃，斜斜地洒进来，在排列整齐的课桌上跳跃。讲台上，林雪萍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浅色西装套裙，乌发束成低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的目光清澈而平静地扫过整个教室，最终落在左手边靠窗位置的江韵华身上。
他正懒洋洋地转着笔，另一只手撑着下巴，侧脸望向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眼神有点放空。这姿态林雪萍并不陌生——那是江韵华经典的开小差表情包。
“江韵华同学。”林雪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温和的力量，清晰地穿透教室的安静。
江韵华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摊开的生物课本上。他迅速扭回头，脸上瞬间调整出认真听讲的模样，眼底却残留着一丝被抓包的尴尬。教室里其他同学的视线也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林雪萍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像是真的只是随机点名一样，接着前面讲解的内容提问道：“光合作用是植物特有的吗？能否具体阐述一下蓝藻（蓝细菌）在其中的意义？并回忆一下它们细胞结构的独特性。”
问题层层递进，精准地勾连了课本知识和拓展理解。江韵华短暂的慌乱后，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回答：“老师，光合作用并非高等植物特有。蓝藻，也叫蓝细菌，是地球上最早进行产氧光合作用的原核生物……它们没有叶绿体，但具有类囊体结构，上面含有叶绿素a……在进化上具有重要意义……” 他的回答虽然语速有点快，略显紧张，但内容框架清晰，关键点都提到了，甚至补充了“产氧”这个细节。
林雪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这小子的基础比自己想象的要扎实一些，临场反应也还行。“回答得基本正确，思路清晰。”她微微颔首，肯定了江韵华的努力，随即话锋一转，补充道，“‘叶绿素a’的吸收光谱峰值区是蓝紫光段，‘蓝藻’的命名也与此有关。记一下光谱特性。”这句补充既是对知识的深化，也巧妙地维护了课堂节奏和江韵华的体面，没有揪着开小差不放。
江韵华暗暗松了口气，忙不迭地点头：“知道了老师。”他低下头，飞快地在书上记下“光谱特性”，耳根还有点红。不知怎的，作为林老师被提问，比平时被其他老师提问要紧张那么一点点，大概是因为心里清楚她不仅是老师，还是……自家哥哥的女朋友？这种身份的叠加，让每一次被注视的感觉都变得格外不同。
下课铃适时响起，教室里响起轻微的骚动。林雪萍收拾好讲台上的教案和翻页笔，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江韵华的方向。他正被前座的男生勾着脖子嚷嚷着去看篮球赛预告，许清瑶则和几个女生围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什么，声音飘进耳朵里：“…创意集市肯定要有特色摊位，手作最吸引人了…” 是有关即将到来的校园文化艺术节和音乐节的风声。
林雪萍夹着教案走出教室门口时，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不动声色地解锁，看到是江明华发来的信息：
【雪萍，设计图细节修改告一段落，中午想去看看海堤公园那块地的实地情况，顺便带上便当当午餐？天气难得这么好。我大概十一点半在你办公室楼下等？另：张妈包了可乐饼（你上次说想吃的）和做了三文鱼饭团。】
暖意悄然浮上心头，连带着上午课程结束后的轻微疲倦也消解了不少。实地勘察、便当、可乐饼、三文鱼饭团……每一个词都跳跃着生活的美好气息。她飞快回复：
【好。刚下课。】
午间阳光正好，驱散了春末最后一丝料峭。江明华的车平稳地停在教工楼下。他倚着车门，穿着简单的灰色圆领薄款针织衫和休闲裤，额发被微风吹起些许，目光专注地望着办公楼门口。当林雪萍的身影出现时，他脸上立刻漾开明朗的笑意，快步上前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教案包。
“辛苦了。” 他拉开车门。
“还好。”林雪萍坐进副驾驶，车内的皮革和阳光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熟悉又安心。她系好安全带，目光落在后座那个看起来相当有分量的三层日式藤编便当盒上，“这么多？张妈也太实在了。”
江明华发动车子，驶离校园区，朝滨海新区的方向开去：“她说你工作辛苦，得多补充营养。那三文鱼是她一大早去挑的新鲜货，用海苔、芝麻和少许酱汁拌的饭底。”他嘴角微翘，“当然，可乐饼是重点，她说你上次尝过一次就惦记了。”
林雪萍脸微微一热，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被张妈记得这么清楚。这份如同家人般的关怀让她心头发软。她靠向椅背，看着车窗外迅速后退的街景。繁华的市区建筑渐渐被开阔的视野和湛蓝的天空所取代，风中开始挟带来微咸、湿润的气息，那是大海的味道。
大约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了海堤公园东侧一块尚待开发的滨水空地上。这里远离了主公园的喧闹，只有海浪轻轻拍打着坚固的灰色堤岸，发出规律而舒缓的“哗——哗——”声。远处海天一色，鸥鸟翱翔。强劲却不失温和的海风吹拂而来，带着初夏将至的暖意，吹乱了林雪萍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胸腔里积压的些微尘嚣。
江明华从后备箱拿出一张可折叠的防水野餐毯，铺在一块远离堤岸边缘、地势平缓且干燥的大石台上。阳光晒过的石头有些温热。他细致地把那个藤编便当盒打开，盖子反过来铺在旁边，瞬间，一个充满了居家烟火气的小小野餐席就出现了。
最上层是饱满诱人的日式炸可乐饼，金黄酥脆的外壳散发着土豆和牛肉末混合的浓郁香气。中层铺满了用深绿色海苔包裹、捏得圆润可爱的三文鱼饭团，饭团表面撒着白芝麻，点缀着几颗鲜红的鱼籽。最下层则是厚蛋烧、清爽的西兰花拌虾仁，还有一小盒切好的新鲜水果。色彩搭配丰富，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
“这简直是艺术品！”林雪萍忍不住赞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江明华失笑：“张妈的手艺，加上你的滤镜。”他递给她一双一次性筷子，自己也拿了一双。
两人并肩坐在温热的石台上，便当盒放在两人中间，膝盖靠着膝盖。筷子碰在一起时发出细微的声响。林雪萍迫不及待地夹起一个可乐饼，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滚烫的土豆泥混合着香浓的牛肉汁立刻在口中爆开，外酥里糯，带着恰到好处的黑胡椒辛香，完美抚慰了忙碌一上午后的胃袋。
“唔！好吃！张妈太厉害了！”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被顺了毛的猫。
江明华夹起一个三文鱼饭团，递到她嘴边：“尝尝这个。”林雪萍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湿润软糯的米饭包裹着鲜甜的三文鱼碎，海苔的咸鲜和芝麻的香气在舌尖层层递进，再加上那几颗在齿间“啵”地爆开的鲜美鱼籽，味蕾仿佛进行了一场畅快的旅行，食物的美妙与海风的清爽奇妙地交融在一起。
“好鲜！”她由衷点头，眼睛亮亮的。
江明华看着她吃得开心，自己才开始慢慢用餐。他一边吃，一边把野餐毯另一侧自己带来的图纸摊开一角固定好。海风很大，图纸被吹得哗哗作响。“就是这片区域，”他用笔尖指向图纸上标记的空地，又比划着眼前开阔的海岸线和远处隐隐约约的城市天际线，“客户想打造一个多功能的市民休憩公园，要融入观海栈道、儿童游乐园、运动场地，还要考虑小型露天艺术演出区的布局……”
林雪萍安静地听着，咀嚼着饭团，目光顺着他比划的方向望去。蔚蓝的海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海风带着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的实景和图纸上的构想在她眼前奇异地重叠，她能感受到江明华话语里那份专注的热情。她咽下食物，轻声问：“听起来很复杂，各个功能区怎么协调？人流动线也要很清晰吧？”
“是啊，”江明华拿起一块厚蛋烧，“难就难在这里。既要开放通透，能看到海，又要保证不同区域之间有自然的、不相互干扰的分隔……”他就着具体的布局方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厚蛋烧的咸鲜在口中化开，海风拂过带着湿气的发梢，阳光晒得背脊微微发热，眼前是辽阔的大海，耳边是恋人认真描述事业的、低沉悦耳的声音，还有美食带来的满满幸福感……所有感官被舒适地包围。林雪萍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或者问一个细致的问题，眼中是全然的信任和欣赏。这种无需刻意应和，只需安静存在便能共享的氛围，是她最珍惜的相处时光。
江明华讲解了一通自己的想法后，看着身边安静进食、眼神温柔的林雪萍，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他放下筷子，很自然地伸出手臂，绕过她的后背，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林雪萍微微一怔，随即顺从地放松身体，轻轻地依偎过去。她的额头刚好靠在他的颈侧，能闻到他身上干净清爽的皂角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海风味道。
这亲昵又自然的动作仿佛水到渠成。他们就这样静静地依偎着，看着眼前起伏的海浪，偶尔低头再解决一个饭团或一块水果，再没有多余的话语。波涛起伏的韵律和海鸟的鸣叫成了背景音，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仿佛时间也愿意在此刻停留，只为成全这一刻的安宁与温馨。这份在风中的依偎，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令人感到心安和充盈。
餐盒里的食物在两人无声的默契分食下渐渐见底。两人慢条斯理地收拾好餐具和野餐毯。海风依旧，阳光却显得更加明媚耀眼。
回程时，车厢里弥漫着海的气息和食物的余香。路过市内新建的大型商业中心时，江明华瞥了一眼路旁的宣传海报：“对了，好像下个月这里要办一个大型的夏日音乐节，规模挺大，有国内几个不错的独立乐队和流行歌手。你有兴趣吗？”他随口问道。
林雪萍的目光也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音乐节巨幅广告牌，上面是炫目的灯光和躁动的人群剪影。“音乐节？”她微微沉吟，似在回忆，随即眼神一亮，“说起来，学校这次文化艺术节的重头戏好像就是模仿小型音乐节的形式，地点初步定在中心操场，学生们自由组队报名表演，还有周边创意集市，很受欢迎的样子。许清瑶和江韵华他们文艺部负责这个项目，忙得不可开交呢。”
江明华了然地点点头，想起昨晚在快餐店看到的那两个埋头涂涂画画的身影：“难怪，两个小年轻昨天还在一起熬大夜赶设计图。”
“是啊，”林雪萍的语气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和洞察，“看他们那股投入劲儿，确实挺认真。”她略作停顿，像是在回味白天课堂上许清瑶和女生们讨论时的兴奋劲儿，以及江韵华被叫起来回答问题时那点可爱的窘迫，“青春的热情是挡不住的。”
车子驶向学校方向。午休时间结束的校园又恢复了活力。江明华将车停在离教工宿舍楼还有一段距离的小路上，这里是林荫遮蔽的小角落。
林雪萍拿起自己的教案包准备下车。夕阳的光线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柔和的侧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连耳垂都显得温润可爱。江明华的心弦蓦然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雪萍。”他轻声唤道。
林雪萍动作一顿，侧头看他：“嗯？”
江明华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身体微微向她倾斜。他抬起手，指腹带着午后的暖意和一丝属于他独有的干燥触感，极其自然地、极尽温柔地拂开她颊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指尖的轨迹若有似无地轻擦过她温热的肌肤。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一瞬。阳光依旧，微风依旧，只是呼吸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甜意。
随即，不等林雪萍对这带着明确爱怜意味的举动做出更多反应，江明华已然收回手，指尖残留着她脸颊的温润触感。他看着她因那不经意的触碰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眼神深邃，嘴角却弯起一个无比柔和自然的弧度：“下班见。别太累了。”
林雪萍的心脏像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那指尖的温度和拂过发丝的触感似乎还留在皮肤上，带来细微的酥麻。她微微屏住呼吸，迎着江明华深邃温柔的目光，片刻后，唇边也漾开一个无声却足以映亮整个傍晚的笑容，轻轻点头：“嗯。”
她推开车门下车，傍晚凉爽的微风吹拂而来，但她却感觉脸颊上他指尖拂过的地方，更温热了几分。夕阳的光线拉长了她走向教工楼的身影，空气里仿佛还弥漫着海风的味道、可乐饼的酥香……和他指尖留下的、若有似无的爱意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