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海风卷着冰原残雪掠过甲板时,林渊的指尖正攥紧船舷青铜护栏上那道蜿蜒的云雷纹。
幽冥岛的轮廓在暮色里缩成墨色小点,像被海水洇开的残墨,唯有怀中龟甲边缘的暗红裂痕还在渗着血丝
——三刻前他以血祭纹震碎蛇神眷属的骨甲,此刻那些裂痕仍在发出细碎的“噼啪”声,似是古器余怒未消。
身后木板吱呀声里,薛承安的玄色披风先于身影飘来。
这位千牛卫统领指尖的酒囊还带着体温,兽皮缝口处溢出的米酒香混着铁锈味:“大人,子时的风浸骨。”
林渊接过时,余光扫过船尾——七名伤兵倚着桅杆而坐,最年轻的那个正用牙咬开绷带,月光下。
他小腿上青紫色的蛇毒痕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膝盖蔓延,旁边老兵手里的断枪还卡着半片青鳞,鳞片边缘泛着诡异的幽蓝荧光。
“明日辰时初刻,”林渊将酒囊递回,指节敲了敲护栏上凝结的盐霜。
“命辎重官清点硫磺存量,主帆第三幅帆布的裂口用玄铁线补——记得让他们戴上浸过艾草汁的皮手套。”
他忽然顿住,盯着远处海面上随波起伏的碎冰:“另外,让陈司天监把《浑天船图》再核一遍,这片海域的星位...不对。”
薛承安刚抱拳应下,武三思的铜锣嗓便撞碎了夜的沉郁:“娘的!”
这位左骁卫中郎将扛着半截焦黑的宣花斧大步走来,斧刃处的腐蚀痕迹深可见木。
“老子这斧头跟了咱十年,上次破突厥铁骑都没缺口,今儿让那蛇妖的爪子挠成筛子!”
他猛地将斧头剁在甲板上,木屑飞溅间,船身因这股蛮力晃了晃,惊得舱顶栖息的海鸟扑棱棱飞起。
长乐公主的貂裘下摆扫过湿漉漉的木板时,三珠权杖顶端的凤血玉正蒙着层灰雾。她指尖抚过玉石上细密的裂纹。
声音比海风更凉:“武将军若信得过,明日靠岸后可随本宫的亲卫去建安城铁器坊——那里的老匠人头戴金箍,是当年为父皇铸九龙剑的后人。”
公主忽然抬头,望向林渊怀中的龟甲:“只是这龟甲...林大人可还记得,师父圆寂前说过‘三裂现,八荒动’?”
桅杆阴影里,异域少女的银链突然发出清越的颤音。
她赤足踩着湿滑的木板旋身,银链在指间绕出复杂的曼陀罗纹,尾端缀着的蛇形银饰正对着西南方向昂起“头”:“公主殿下的权杖在共鸣呢。”
她忽然敛了笑意,银链骤然绷直如弦,链身映着月光泛起细密的符文,“不是暗流...是船。”
话音未落,船身猛地向右倾斜。陈清远踉跄着撞向罗盘柜,铜制罗盘的指针正发疯似的绕着天池旋转。
天池里的水竟诡异地凝成冰渣:“不可能!这里是‘归墟海道’,按《星槎志》记载,此刻该受北斗七星引航——”
他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所有人都听见了,深海里传来类似巨蛇吐信的“嘶嘶”声,混着木板被挤压的“咯吱”响。
林渊掏出龟甲的瞬间,掌心被符文烫得发疼。
本该沉寂的龟甲表面,八道主纹正渗出黑红色的液体,在甲面汇成蜿蜒的蛇形——那是昨夜在幽冥岛祭坛见过的、蛇神眷属的图腾。
“是双月王朝的‘夜枭卫’!”他厉声喝道,“所有人!盾牌手列雁翎阵,弓箭手...”
话未说完,两侧海面突然涌起黑色浪潮。
数十艘黑帆战船破水而出,船首雕刻的蛇头张开巨口,喷出的紫色雾气所过之处,船舷木板立刻泛起白色霉斑。
船头高台上,白发老者的笑声裹着硫磺味飘来:“大唐天朝上国的船队,竟帮我们净化了幽冥岛祭坛?真是多谢了——”
他抬手一挥,敌船甲板上百余个幽蓝法阵同时亮起,无数蛇形箭矢拖着磷光,如暴雨般砸向主舰。
“举盾!”薛承安的长剑劈开第一波箭矢,玄铁剑刃与蛇箭相撞时迸出绿色火花,“弓箭手对准法阵!先破他们的‘蛇灵引’!”
然而蛇箭触及千牛卫的熟铜盾牌便“滋啦”腐蚀出碗口大的洞,盾牌手们的护腕甲胄也开始冒黑烟——那是被蛇神毒液浸染的邪箭。
混乱中,狄仁杰抱着雕花木箱冲出舱室。
这位大理寺丞的青衫下摆还沾着未干的墨迹,箱盖掀开时。
硫磺味混着松油香扑面而来:“用这个!”他扯开箱内油布,露出整齐码放的箭矢——箭杆缠着浸过朱砂的棉线,箭头淬着赤红色的粉末。
“天火遗迹的地火石磨成的粉,前日让铁匠铺的王老头熔进了箭头,专克邪祟!”
千牛卫们接过箭矢的瞬间,林渊看见狄仁杰指尖有道新鲜的烫伤——定是昨夜赶制时被熔炉溅到的。火箭离弦的刹那。
夜空被染成流火般的赤色,首当其冲的敌船法阵在火焰中发出刺耳的“滋滋”声,那些吟唱咒语的祭司们浑身燃起幽蓝火焰。
却发不出半点惨叫,只能在火中扭曲成诡异的蛇形。
异域少女的银链突然暴涨三丈,链身缠着敌船的主帆缆绳猛地一拽。
黑船倾斜的瞬间,林渊透过飞溅的浪花看清了敌船甲板中央的祭坛
——七名祭司围着半截嵌满蛇形宝石的权杖跪坐,权杖顶端的宝石正与他怀中龟甲的裂痕共振。
“他们要借海战祭坛重启蛇神契约!”他抽出腰间的玄铁短刀,刀身映着敌船法阵的幽蓝。
“薛统领,带死士从左舷小船绕后,砍断祭坛根基!武将军,你率重装卫正面压制,给他们清出通道!”
“狗娘养的!早就等着砍人呢!”武三思将残斧往腰间一插。
抄起两捆裹着牛皮的炸药包——那是从工部库房顺来的“震天雷”,导火索还缠着他自己编的红绳。
“小子们跟老子走!炸不烂他们的祭坛,老子今晚请喝蛇羹!”二十名千牛卫跟着他跃上小木船,船桨划破水面时。
武三思突然回头冲林渊咧嘴一笑,胡茬上还沾着战斗时溅的血珠:“大人,等咱回来,可得让公主殿下赏坛好酒!”
长乐公主忽然握紧三珠权杖,指尖在玉石上按下的刹那,蒙尘的凤血玉突然泛起微光。
那是她从母妃那里继承的神器,此刻杖身传来的震颤越来越强。
仿佛有远古的凤吟在杖芯回荡:“林大人,权杖的‘凤火纹’在动...或许可以配合龟甲...”
她话未说完,敌船中央的祭坛突然爆发出刺目强光,海水如被无形巨手搅动,凝成一条足有十丈高的巨蛇。
蛇鳞上的幽蓝符文与祭坛光芒交相辉映,张开的蛇口里,毒牙上滴落的毒液在海面炸开黑色涟漪。
“陈司天监!”林渊将龟甲抛向空中,符文与巨蛇额间的蛇形宝石迸出火花。
“星位!快找它的命门!”陈清远早已掏出袖中的《星图谶》。
借着权杖微光疯狂翻页:“巳时三刻,心宿二星当空!对应巨蛇...第七片鳞甲下方三寸!”
话音未落,武三思的怒吼声从敌船方向传来:“狗东西!吃爷爷的!”炸药包的引线在幽蓝光芒里燃成红线。
他抱着炸药包扑向巨蛇七寸,残斧狠狠砍进蛇鳞缝隙——下一刻,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火光映红了半边海面。
巨蛇发出不甘的嘶吼,化作海水轰然坠落。
白发老者见状,急挥令旗:“撤!启动‘蛇影遁’!”
黑帆战船迅速没入浓雾,临走前,老者的声音带着怨毒穿透雾气:“大唐船队...当永夜岛星图翻转,蛇神必将踏碎你们的龙骨——”
余音消散时,海面上只剩漂浮的碎木和未燃尽的火箭,在浪涛中明明灭灭。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林渊蹲下身捡起半块蛇形宝石。
碎片边缘的纹路竟与龟甲裂痕严丝合缝,仿佛天生就是一体。
狄仁杰踩着湿漉漉的木板走来。
手中残破的卷轴还滴着海水:“大人,这卷《永夜岛秘录》里记载,蛇神封印的关键‘星陨之核’,就藏在那座岛上...只是上面的文字,像是双月王朝的古篆。”
“先回长安。”林渊将宝石纳入怀中,望向东方天际渐亮的鱼肚白。
千牛卫们正在清理战场,有人哼起了家乡的小调,跑调的旋律混着海风,却让紧绷的气氛松了些。
长乐公主轻抚权杖,凤血玉的光芒已驱散灰雾,映得她眸中泛起暖意;
异域少女倚着桅杆摆弄银链,链尾的蛇形饰件不知何时换成了凤凰纹样,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唯有深海某处,猩红的竖瞳在黑暗中开合。
巨大的蛇形阴影掠过海底礁石,尾鳍扫过的地方,沉积千年的星图残片正发出微弱的共鸣
——那是属于双月王朝的古老预言,也是缠绕着大唐船队的下一场风暴。
甲板上,薛承安捧着新煮的热粥走来,碗沿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林渊的眉眼。
远处,第一缕朝阳刺破云层,在他肩甲的獬豸纹上镀了层金边。
这场从幽冥岛开始的冒险,此刻不过是掀开了卷轴的第一页。
而关于永夜岛的秘密,关于蛇神封印的真相,正随着渐起的海风,在未知的海域里,等待着下一次惊涛骇浪的降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