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说是有钱人家的房子隔音好呢,相比起叶桉房间,苏玉真和顾明渊的房间就安静多了。
昆曲《牡丹亭》的水磨腔从老式留声机里淌出来时,苏玉真正用银签子挑着鎏金熏香炉里的沉香木屑。
她手腕悬得极稳,银签尖端在云母片上划出细小的火星。
那些暗红色的光点坠入香灰时,映得她无名指上那枚五克拉的鸽血红忽明忽暗,像蛰伏在夜色里的兽眼。
“云归这孩子...”她没抬头,目光扫过窗外被月光浸透的紫藤花架。
三楼东侧那扇法式落地窗里透出淡黄色灯光,纱帘上映着两个交叠的剪影,“你对儿子有什么安排吗?”
尾音带着苏州评弹特有的婉转,却比白瓷勺刮过骨碟的声音更冷三分......
顾明渊解开白金袖扣的动作顿了顿。
他把平板电脑搁在明代酸枝木茶几上时,屏幕亮起的蓝光正好照见财报里那条剧烈震荡的折线——像条被鱼叉刺中的银龙,在数字的海洋里痛苦翻滚。
“陈董今天又提了联姻的事。”
他食指敲了敲屏幕上某家上市公司的股权结构图,指甲修剪得如同手术刀般精准。
“他女儿刚从宾夕法尼亚大学回来,在摩根士丹利香港办公室实习过。”
他说话时眼角余光扫过妻子保养得宜的侧脸,那里有颗若隐若现的泪痣,是二十年前苏州河畔最昂贵的胭脂也点不出来的风情。
苏玉真忽然轻笑出声。
她推开雕花木窗的动作像展开一柄苏绣团扇,夜风卷着紫藤花香涌进来,隐约捎来楼上几声模糊的喘息。
那声音很快被《游园惊梦》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盖过去......
但足够让夫妻俩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顾明渊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抬高了半毫米,而苏玉真涂着裸色甲油的指尖在窗棂上留下转瞬即逝的月牙痕。
“孩子大了。”
她合窗时翡翠镯子磕在黄铜锁扣上,发出清越的声响,“倒是比你当年在琴房...”
话尾消融在突然响起的电话铃里。
顾明渊用咳嗽声截断妻子的话头,平板电脑上的人事架构图正被他指尖划出涟漪般的红圈:“我打算下季度让云归进战略投资部,郑叔亲自带他。”
红色标记咬住几个关键节点,像围棋收官时的生死劫,“老谭上个月升了国资委副主任,找个时间,我带云归去拜会一下。”
他说话时解开第二颗衬衫纽扣,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淡白色疤痕——1992年海南地产泡沫时留下的纪念品。
“儿子的事业人脉方面我来负责,至于感情上面,还得你来操心。”
苏玉真笑了笑:“当然,我会带着云归多去接触接触和他同龄的小姑娘的,不过...男孩子嘛,像云归这个年纪玩心大,也是在所难免的。”
房子隔音再好,也禁不住声音大啊!
隔壁传来床架轻微的吱呀声,接着是瓷器相碰的脆响。
苏玉真往宣德炉里添了勺龙脑香,白烟倏然窜高半尺,在她与丈夫之间竖起朦胧的屏障。
“也不急。”
她将留声机音量调大两格,杜丽娘正唱到“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让他再玩两年。你二十多岁的时候,不也在苏黎世...”
话音未落就被丈夫拽进怀里,真丝睡袍下摆扫落了茶几上的雪茄剪。
顾明渊的下巴抵着她抹了玫瑰精油的长发,平板上突然弹出条监控警报——车库感应器被触发,那辆新上的阿斯顿马丁正驶向滨江大道方向。
他眯起眼睛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十七分,比上周五晚了四分钟。
“池家那孩子...”苏玉真突然开口,“他父亲上个月在澳门输了艘游艇。”
顾明渊关掉警报的动作像按下核按钮般果断,手指却在妻子肩头流连:“年轻人嘛。”
他顿了顿,调出瑞士银行的账户流水,“不过下个月董事局晚宴,该让云归认识认识周行长的千金了。”
屏幕光照亮他瞳孔里盘算的星图,“那姑娘...我印象不错。”
留声机转到《寻梦》一折,杜丽娘唱“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
月光透过万字纹窗棂,在摊开的季度报表上割出斑驳的裂痕。
那些数字间隙里爬满看不见的蛛网——去年收购的医疗器械厂、正在谈判的东南亚港口、等待过会的矿业公司...
顾明渊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父亲书房里那盏绿罩台灯,照着的也是同样密密麻麻的棋局。
楼上的动静不知何时停了,夜色重新变得端庄典雅,仿佛刚才的旖旎不过是昆曲唱段里的幻觉。
顾明渊摸出怀表看了眼——这是1896年维多利亚女王送给他曾祖父的礼物——表盘上镌刻的拉丁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tempus Fugit(光阴飞逝)。
“下周三的飞机。”
他合上怀表时金属盖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我不能在家陪着儿子,你多陪着他...”
苏玉真已经走到红木多宝阁前,取下个和田玉雕的貔貅把玩:“听说周行长夫人最近迷上翡翠赌石。”
她背对着丈夫,声音里带着计算器按键般的精准,“我明天让瑞丽的师傅送两公斤莫西沙料子过去。”
窗外传来跑车引擎的轰鸣,由近及远消失在梧桐大道尽头。
顾明渊走到妻子身后,发现貔貅的眼睛是用缅甸鸽血点缀的——和他们结婚时苏玉真凤冠上的宝石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