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都博物馆的展柜中,一件白瓷器物宛如凝固的时光琥珀,静静诉说着千年之前的匠心与巧思。它高12.8厘米,长30厘米,宽11.8厘米,枕面呈弧状微凹,恰似一弯新月横卧于天地之间。孩童侧卧于长方形榻上,左手垫于头下,右手自然垂落,双脚交叠微翘,神态安然若梦。身着的花肚兜上,暗刻的缠枝莲纹如涟漪般扩散,腰间束带的绳结仿佛随时会被微风拂动。这件宋代定窑白瓷孩儿枕,以其温润如玉的质感和栩栩如生的造型,成为解读宋代社会生活与陶瓷艺术的关键钥匙。
一、从泥土中苏醒的瓷塑精灵
1980年代,成都青羊宫附近的基建工地上,推土机的铁铲意外掘开了一座宋代墓葬的椁室。在墓室东南角的淤泥中,这件孩儿枕蜷缩如沉睡的婴孩,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腐殖质,釉色几不可辨。考古人员小心翼翼地将其清理出来,发现瓷枕保存得异常完好,连孩童衣褶间的刻痕都清晰可辨。经碳十四测定,墓葬的年代为北宋晚期(约公元11世纪末至12世纪初),而孩儿枕的烧制时间可能更早,约在北宋中期。
关于这件孩儿枕的来源,虽然没有流传的传说故事,但考古发现提供了丰富的线索。墓葬中同时出土的其他器物,如定窑白瓷碗、磁州窑黑釉罐等,显示墓主可能是一位具有较高社会地位的文人或官员。定窑瓷器在宋代属于高端消费品,多供宫廷和贵族使用,这件孩儿枕很可能是墓主生前的心爱之物,随葬以寄托对现世生活的眷恋。此外,孩儿枕的造型与北宋都城汴京(今河南开封)的定窑窑址出土残片高度相似,印证了其来自北方定窑的身份。
值得注意的是,这件孩儿枕的底部阴刻有“官”字款,这在定窑瓷器中极为罕见。“官”字款通常表示该器物为宫廷或官府定制,暗示这件孩儿枕可能曾是皇家用品,后因战乱或赏赐流入民间,最终成为蜀地贵族的陪葬品。这种跨越南北的流转轨迹,不仅见证了宋代瓷器贸易的繁荣,也反映了当时巴蜀地区与中原文化的紧密联系。
二、瓷塑艺术的巅峰之作
当我们将目光聚焦在孩儿枕的造型上,仿佛能看到宋代工匠指尖流动的韵律。孩童的面庞圆润饱满,双颊微微鼓起,双眼似闭非闭,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将天真无邪的童趣展现得淋漓尽致。衣纹的处理更是精妙:肚兜的褶皱以浅浮雕技法表现,线条流畅自然;长袍的下摆则用阴刻线勾勒,疏密有致,既体现了织物的质感,又营造出随风飘动的动感。
定窑白瓷的釉色在这件孩儿枕上达到了极致。器物通体施白釉,釉层均匀细腻,在灯光下泛着象牙般的光泽。釉面的“泪痕”(釉汁垂流形成的痕迹)和“竹丝刷痕”(修坯时留下的刷纹),是定窑白瓷的典型特征,既增加了器物的质感,又展现了工匠的高超技艺。孩童背部的枕面未施釉,露出洁白细腻的胎体,触感温润如玉,与釉面形成鲜明对比,体现了实用性与艺术性的完美结合。
制作工艺方面,孩儿枕采用了模制与手工雕刻相结合的技法。工匠先将瓷土塑造成孩童的大致轮廓,再用模具压制出细节,最后进行精细雕刻。这种工艺既保证了造型的准确性,又赋予了器物独特的生命力。例如,孩童的发丝根根分明,每一缕都经过精心雕琢;榻座上的云纹和螭龙纹,则采用印花工艺,线条清晰,立体感强。
三、考古发现背后的文明密码
这件孩儿枕的出土,为我们解开了许多关于宋代社会的谜团,其考古价值体现在多个方面:
(一)宋代瓷枕的功能与文化寓意
瓷枕在宋代不仅是实用的寝具,更是承载文化寓意的艺术品。孩儿枕的造型蕴含着“多子多福”的美好愿望,反映了宋代社会对子嗣繁衍的重视。同时,瓷枕的清凉特性使其成为夏日消暑的佳品,正如北宋诗人张耒在《谢黄师是惠碧玉瓷枕》中所写:“巩人作瓷坚而青,故人送我消炎蒸。持之入室凉风生,脑寒鬓冷泥丸惊”。这种将实用功能与文化寓意相结合的设计理念,体现了宋代工匠对生活美学的深刻理解。
(二)定窑工艺的实证
定窑是宋代五大名窑之一,以烧制白瓷着称。这件孩儿枕的出土,为研究定窑的制瓷工艺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例如,胎土的配方、釉料的调制、烧制的温度控制等,都可以通过对器物的分析得出。此外,孩儿枕底部的“官”字款,印证了定窑在北宋时期为宫廷烧造贡瓷的历史记载,填补了文献记载的空白。
(三)南北文化交流的见证
孩儿枕的造型和工艺兼具北方定窑的严谨与巴蜀文化的灵动。例如,孩童的服饰和神态具有典型的中原风格,而榻座上的云纹和螭龙纹则带有巴蜀地区的神秘色彩。这种南北文化的交融,反映了宋代“海上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的繁荣,以及巴蜀地区作为文化枢纽的重要地位。
(四)宋代儿童生活的缩影
孩儿枕生动地再现了宋代儿童的生活场景。孩童的服饰、发型、玩具(如手中的绣球)等,都为研究宋代儿童的服饰文化、娱乐活动提供了直观的图像资料。此外,孩儿枕的流行也反映了宋代社会对儿童的重视,儿童不再仅仅是家族延续的工具,而是被赋予了更多的情感价值。
四、穿越时空的艺术启示
这件孩儿枕的价值,远不止于考古学和历史学的层面。它更是一件具有极高艺术价值的艺术品,是古代工匠智慧与创造力的结晶。
从艺术的角度来看,孩儿枕的造型充满了生命力。孩童侧卧的姿态自然舒展,身体的曲线流畅优美,仿佛下一秒就会翻身醒来。这种动态的捕捉,展现了宋代工匠对人体结构的深刻理解和对生活细节的敏锐观察。此外,器物的釉色和纹饰相互映衬,形成了和谐统一的整体美感,体现了宋代美学“极简而极美”的追求。
在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孩儿枕依然散发着智慧的光芒。它用千年之前的瓷土和釉料,诉说着古人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美的追求。当我们凝视这件孩儿枕时,仿佛能看到宋代工匠在窑炉前专注的身影,能感受到他们在塑造每一道衣纹时的用心。孩儿枕不仅是成都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更是全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它的发现,让我们对宋代的社会、文化、艺术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也为现代陶瓷艺术的发展提供了新的灵感和思路。
如今,这件宋代定窑白瓷孩儿枕依然静静地陈列在成都博物馆的展柜中,等待着每一位观众的到来。它用无声的语言,诉说着那个遥远时代的辉煌与梦想,也让我们对自己的文明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感悟。在未来的岁月里,它将继续作为文化的使者,向世界展示中华文明的独特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