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景暄面色坦荡，“母后的意思是，贺兰氏拿吴国的丹书铁券，想换我朝的宽恕？”
赵归宜面色怅然，不再复言此事。
“太医说你父皇眼下身子极差，需静心调理，不可大悲大怒，至于何日醒来，太医并未直言。”
“那就劳母后伴父皇左右侍疾。”齐景暄说完就要起身离开。
赵归宜却紧紧拉住齐景暄不放手。
“母后还有事要与儿臣说？”
赵归宜内心挣扎了片刻，“暄儿，你的意思是，让你父皇近日不要醒来，还是？”
齐景暄摇头，“母后，儿臣什么意思都没有，母后只肖照顾好父皇，其余无需挂念。儿臣在江东就发现贺兰氏反心，那时便以密信告知父皇，以至今夜在宫中设下埋伏只待逆贼自投罗网，若无父皇手谕，儿臣可调不动王师。至于多的，父皇未来得及言语，那就依法而办了。”
“贺兰氏心系吴国，假意称臣不认我朝，儿臣虽不得代父皇颁布诏书，但就凭贺兰氏一心复国这一条，就能让那位贺兰皇后尸骨移出皇陵，废其谥号。”
赵归宜惊觉，儿子对贺兰家族敌意无比大，最重要的缘故，就是因为她这个母亲。
但暄儿他也没错，儿子维护自己的母亲，本就是常情，尤其是他的父亲明目张胆的偏心的情况下。
“暄儿，你父皇若是在你处决贺兰氏之前醒了，他不让，怎么办？”赵归宜忧心道。
“贺兰氏既已谋逆，天理难容，父皇不让也不行，他若用丹书铁券保逆贼，举国上下，谁人能服？再者，母后担忧的该是儿臣非要处置贺兰氏，和父皇之间生了间隙该如何是好吧？”
赵归宜点头。
“儿臣无过，有间隙又能如何？儿臣与父皇最大的间隙，就是江东贺兰氏。”齐景暄对此似乎并不担忧。
天牢铁栅门被打开，已从翩翩公子沦为阶下囚的贺兰青渝看着那与周遭极其不符的矜贵身影，锁拷加身的他冲来人嘲讽的笑了。
来人身披玄色冠服，面容精湛得过分，除去那被权势加身所带来的一身华贵之气，那模样就是个妥妥的妖孽。
他都穿太子朝服过来了，想来外头的天已经亮了。
“太子殿下亲自来为我送行？”
贺兰青渝囚服加身，就倚靠着长满青苔的石墙端坐，清润儒雅不减分毫，仿若蒙尘明珠。
齐景暄挪步进囚室，就盘膝在贺兰青渝对面坐下。
一方如那北国山川上傲然挺拔的春松，一方如南国长江畔不屈不折的乔木。
贺兰青渝端坐不变，笑道：“怎劳太子殿下纡尊降贵，与我这阶下囚同坐？殿下也不怕污了这身太子冠服？”
齐景暄平视贺兰青渝，“本宫给你个活命的机会，放你走，如何？”
“哈哈......”贺兰青渝发笑，似在嘲弄，“我毕生夙愿，就是北伐齐燕，复我河山，你要确定放我走？”
齐景暄神清骨秀的脸上只掠过短暂的哂笑，“你觉得你有那本事？”
贺兰青渝坦率的摇头，“是没有。你父亲得天下心，堪为千古一帝也，你是个治国大才，你若继位，必为盛世明君。倘若我贺兰氏，不食吴君禄，不世代为吴臣，不受吴君之恩，没那亡国羞辱之恨，我贺兰青渝，愿为君之臣子，为君效以犬马之劳。”
“我贺兰青渝读圣贤书，习君子六艺，大丈夫在世当有为，丈夫之为，无非忠君报国，为国为民为江山社稷，岂愿做那闲云野鹤？”
齐景暄目光惋惜又带些戏谑，“只可惜，你报的是吴君，你不愿有愧的家国也是吴国。”
“你想听听当年，你父亲灭我故国那时的事吗？想来你该知道。”贺兰青渝姿态松散，就像是在与好友闲聊。
“愿闻其详。”齐景暄那双幽潭般的眸子就平静的注视着贺兰青渝眉眼。
“嘶.......”贺兰青渝眉心蹙起，疑虑道：“你的眼睛颜色偏淡，当年你父亲也是，只要见点光，眼睛妖异得很。”
齐景暄眼眸微微眯起，“你想说什么？”
“你父亲年轻时那模样一见终生难忘，他那时的眼睛跟你一样，只是如今，他眼睛变了，黑得像点了墨。”
“你想说的灭你故国那会的事，就这个？人年岁渐长，双目浑浊，不是常态么？”齐景暄对此兴致缺缺。
贺兰青渝取笑道：“太子殿下，你还嫌你父亲老了？你今年，二十有一，他也不过才四十有一。他定九州之前，群雄逐鹿中原，多少人起家年纪比他眼下还大。你莫不是在盼着他早死，你好继位吧？”
齐景暄额角跳动，“你若再说这样多的废话，本宫可就不听你言了，本宫直接赐死你，给你留个体面。”
“好，那就请容我再讲几句吧。”
贺兰青渝调整坐姿，懒散的倚着墙面，清俊的脸上挂着释然的淡笑。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那年我九岁，吴君为了表彰我贺兰氏忠义，迎娶我那位因天生喑哑的姑姑为吴国皇后，那时神武帝的破阵乐啊，踏碎了东吴帝后大婚的丝竹声。”
贺兰青渝停顿住，低头掩饰住面上屈辱神色。
“然后呢？”
“然后......你知道你父亲当年，杀我吴君，强抢我姑姑的时候，他都说了些什么吗？”贺兰青渝眼眶发红。
不等齐景暄再问，他就急促的往后说：“我到死都记得。陛下被压着跪在他马下，骂他燕狗。他说......嗯，不愧是吴国的男人，骂人都是吴侬软语，真动听。就是不知道，你那新妇，床笫之上承欢的声音，又当如何呢？”
贺兰青渝声音断断续续的哽咽。
“你父亲，他将陛下斩首马下，扛着我姑姑进了陛下的婚房，他还让乐手继续奏乐，奏我吴国皇室娶亲的子夜四时歌！”
齐景暄越听眉心皱得越紧。
贺兰青渝见齐景暄不接话，便从怀中取出那道丹书铁券用被铐上锁铐的双手捧起奉上。
“太子殿下，你父亲给我贺兰氏的这道丹书铁券，我不求你宽恕贺兰氏，我只求用它换一人一生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