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一声脆响,如玉磬相击。
玄奘和云逍的动作,同时僵住。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着那根平平无奇的铁扶手和那个古朴的紫金葫芦。
它们贴在一起,正发出欢快而持续的嗡鸣。
像是在……聊天?
“咳。”
云逍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您这根……法宝,是何来历?”
玄奘面不改色地将铁扶手从紫金葫芦上移开,嗡鸣声戛然而止。
他掂了掂手里的铁家伙,神情肃穆。
“此乃贫僧讲道理的工具。”
“理不通时,用它来讲。”
他说得一本正经。
云逍嘴角抽了抽。
行吧,你拳头大,你说什么都是道理。
他收回目光,不再追问。每个人都有秘密,尤其眼前这个疯和尚,秘密恐怕比别人的头发还多。
战斗结束,盘丝洞内一片狼藉。
三尊古佛,一个被孙刑者偷袭打飞,不知飞往哪个犄角旮旯;一个被诛八界死死顶住,受了些伤;还有一个最惨,正被玄奘用铁扶手进行“道理的再教育”,金身上已经多了好几个凹坑,眼神都涣散了。
“师父,差不多得了。”云逍看不下去了,“再‘讲’下去,他就傻了。”
玄奘这才意犹未尽地停手,将那尊古佛随手一丢。
“善哉,今日的道理就讲到这里。”
那古佛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扶起同伴,化作两道黑光,仓皇逃离。
至此,盘丝洞之危,算是彻底解了。
诛八界收起钉耙,走到七位蜘蛛精面前,这个杀气腾腾的汉子,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
“姨娘们,你们没事吧?”
七位美艳的女子围了上来,摸摸他的脸,又扯扯他的耳朵,嘘寒问暖,场面一度十分温馨。
就是旁边玄奘的表情有些尴尬,孙刑者则在一旁挤眉弄眼,看得不亦乐乎。
云逍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
师父是三师弟的姨夫。
这辈分,该怎么算?
“咳咳!”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青毛狮王踱步上前,理了理自己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鬃毛,沉声道:“云逍小子,此战我等也算出了力。”
“你看,我这威武的鬃毛,都乱了。”
他旁边的金翅大鹏更是高傲地一昂头,用翅膀尖梳理着自己金光闪闪的羽毛。
“还有本王。本王最珍爱的羽翼,沾上了灰尘。”
白象王最是离谱,他掏出一本厚厚的玉简,煞有介事地翻开。
“根据《盟军协同作战仪容仪表管理条例》第三卷第九条之规定,凡因战斗导致我方人员形象受损,应给予一定的精神损失补偿。”
云逍:“……”
牛魔王在一旁都看傻了。
还能这样?
云逍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职业假笑。
“三位大王说得是。此战劳苦功高,补偿,必须补偿。”
他从地上捡起一件被撕得破破烂烂的黑色袈裟,正是从古佛身上扒下来的。
“三位请看,此乃古佛贴身之物,蕴含无上佛韵,虽有破损,却更显古朴沧桑。拿回去,不管是当抹布还是当门帘,都彰显着与众不同的品味。”
他说着,就要往青毛狮王手里塞。
青毛狮王脸都黑了。
金翅大鹏更是二话不说,眼中金焰一闪。
呼!
那件破袈裟瞬间化为飞灰。
“小子,你当本王是收破烂的?”鹏王语气不善。
“鹏王息怒,息怒。”云逍连忙摆手,“有话好说,不要动手。”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帮妖王,就是闲得慌,想找点乐子。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这样,三位大王,此番缴获颇丰,待我清点之后,必有重谢。另外,我再以个人名义,许诺三位一件事。”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神神秘秘。
“待我们从西天归来,我教你们一种名为‘股份’的营生。到时候,整个三界的钱,咱们坐着分。”
三妖王听得一愣一愣的。
股份?什么东西?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见他们被唬住,云逍赶紧转移话题,宣布战后休整。
一场分赃闹剧,就这么被他插科打诨地糊弄了过去。
众人各自散去,疗伤的疗伤,叙旧的叙旧。
云逍注意到,玄奘没有去和七位蜘蛛精温存,反而独自走向了角落里沉默矗立的金大强。
金大强如一尊雕塑,静静地守护着,独眼中红光平稳。
玄奘走到他面前,魁梧的身躯投下巨大的阴影。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了金大强的金属肩膀上。
“铛!”
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金大强身形纹丝不动,独眼中的红光闪烁频率却微微加快。
云逍看到,玄奘的脸上,没有探究,没有审视,只有一种长辈看待晚辈的温和。
“你做得很好。”
玄奘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辛苦你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深藏功与名。
只留下金大强在原地。
它的逻辑核心正在飞速运转,试图分析刚才那句话里蕴含的复杂情感数据。
分析失败。
但不知为何,它的驱动核心深处,似乎有一股无法解析的暖流涌过。
像是一种……愉悦的系统异常。
云逍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愈发肯定。
这师徒俩,藏着事儿呢。
休整一日后,众人齐聚一堂。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七位蜘蛛精已经决定重整家园,不再漂泊。
诛八界虽然不舍,但也知道姨娘们的选择。
“诸位恩公,大恩不言谢。”蛛大娘子走上前来,对着众人盈盈一拜,“只是有一事,必须提醒各位。”
“哦?请讲。”云逍道。
蛛大娘子面露忧色:“从此地再往西去,便是车迟国。那个地方……很诡异。”
“怎么个诡异法?”孙刑者来了兴趣。
“那里,是道士的天下。”蛛大娘子回忆道,“我们逃难时曾路过,只看了一眼,便吓得赶紧离开。”
“整个国家,上至君王,下至百姓,全都疯了。”
“他们不睡觉,不休息,没日没夜地干活。男人炼丹,女人织布,就连孩子都在山里采药。”
“他们说,这是福报。是国师赐予他们的无上荣光。”
“我们亲眼看到,有僧人被抓去工地上搬砖,一边搬一边还得高喊‘修仙就是修福报’。稍有懈怠,便是一顿毒打。”
“那地方,简直是人间地狱。”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
云逍第一个表态:“听起来就很麻烦。咱们绕路吧,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先躺平他百八十年。”
这提议深得他心。
“不行。”
玄奘却断然拒绝,他双掌合十,一脸悲悯。
“贫僧乃是出家人。听闻他国僧侣受苦,岂能坐视不理?”
“贫僧的道理,必须去跟那三位国师,好好讲一讲。”
孙刑者一听“国师”、“道士”这几个字,猴眼中精光大放,抓耳挠腮,兴奋不已。
“道士!又是道士!”他扛起金箍棒,战意高昂,“师父说得对!俺老孙早就想收拾那帮牛鼻子了!”
诛八界在一旁冷冷点头:“伪道,亦是伪佛。当诛。”
得。
一个慈悲心泛滥,一个有旧怨,一个看什么都不爽。
这下没得选了。
云逍长叹一声,瘫在椅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行,行,行,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他感觉自己不是来西行的,是来给人当保姆的。
决定了行程,便是告别。
牛魔王与狮驼岭三兄弟要留在此地,整合妖族势力,建立一个稳固的后方。
临别之际,几位妖王都送上了自己的赠礼。
一向高傲的鹏王,从翼下拔下一根最璀璨的金色羽毛,递给云逍。
“小子,拿着。若真到了要死的时候,就捏碎它。”
他撇过头,语气生硬。
“本王会来救你一次。只有一次。”
青毛狮王则豪爽地抛过来一个巨大的酒葫芦。
“我酿的酒,三界闻名。喝了它,什么烦恼都没了。要是遇到了打不过的敌人,就喷他一脸,有奇效。”
白象王依旧是那个法条主义者,他郑重地递上一卷厚厚的兽皮。
“此乃我根据多年经验,结合狮驼岭相关法规,为你编写的《西行途中潜在劳动风险防范手册》,你……”
“停!”云逍赶紧打住他,“心意我领了,内容就……日后再说。”
他怕再听下去,自己元婴都得提前崩溃。
最难舍难分的,还是诛八界和他的七位姨娘。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被七个美娇娘围在中间,哭得稀里哗啦。
“刚子,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啊!”
“在外面别被人欺负了,记得按时吃饭!”
“要是想姨娘了,就托个梦回来!”
“本帅知道了,知道了……”诛八界哽咽着,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玄奘在一旁看得脑门青筋直跳。
他忍无可忍,大步上前,一把拎住诛八界的后领。
“走了!磨磨蹭蹭,成何体统!”
说罢,也不管后面姨娘们的哭喊,拖着还在挥泪告别的三徒弟,大步流星地朝西方走去。
孙刑者扛着棍子,吹着口哨跟上。
杀生默默地走在最后,看了一眼云逍。
云逍对她扯了扯嘴角,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再次上路。
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林尽头,前方的路,通往那个名为车迟国的“福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