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见薛骞盯上了自己,也想见识下这个走了一趟洛城、就令李雷寸步难行的家伙,究竟怎么样个纵横捭阖!
于是大气地一笑,说:“先生但说无妨。”
“谢将军!”
薛骞当下不再客气,侃侃而谈道:“正如苏将军所言:前越王错枝,看起来的确是位明达之人,甚至不输于先贤许由!
但诸位一定也晓得,他一心要离开王庭的原因吧?
不错:那是因为他的先王,一个个就是死于王位的啊!
所以自古以来,仅管每个人都一心要称王做霸,但做到之后,不虑朝而患夕的、又能有几个呢?”
萧闵、李淮、与苏天隆,几乎同时放下了杯子。
“所以在下以为,”
薛骞继续说道:“错枝聪明,聪明在他通达时务,懂得避让,懂得如何安身立命。
然而,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如今群敌环伺的情况下,若谁都要效法此人,那谁又来凝聚万民、复我大汉之万里河山呢?”
这句话,蓦地激起了苏天隆的同感,一改往日之唯喏、奋然起身道:“不错!自弱晋以来,原已归化的胡人不断蚕食中原,最终长驱直入、占据了我半壁河山。
——这都因为什么?
就因为晋君懦弱啊,我们根本没有可领袖群雄的霸主!
因此萧兄、李兄,论德论才,你二位都当仁不让,何不就趁此年关之际、大家一起歃血为盟,公举一人为王呢?”
话一落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指向了李淮。
这就是人家“主场”的优势呵!
李淮则坦然以对。
好像大家注视的,不是自己一样。
暗中却冷然一笑:这算什么?在一唱一和,强令我定城下之盟嘛!
于是趁一个宫女近前斟酒,不动声色地一摆袍袖、故意碰翻了杯盏——
“哗啦……”
“啊!”
宫女失声尖叫!
急忙跪在地上,用罗帕为他揩拭衣袖上的酒渍。
李淮却温和地推开她的手,轻轻一笑说:“错不在你,是本帅一时不慎耳!”
宫女绯红着脸躬身而退。
这一幕,将李淮的谦和与儒雅展露无遗,也恰到好处的化解了苏天隆的“激昂”之势。
更令萧闵,仿佛看到了在李营时、他对子鸢同样的那种“暧昧”,不由剑眉一皱!
而苏天隆呢,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忙自找台阶地从宫女手中取过酒壶,亲手给李淮斟满说:“李兄与萧兄,一个被称花帅、一个被称鹰帅;今日一见,李兄还真的是护花高手呢!”
李淮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就又不理他了。
眼看“话题”要被岔开,薛骞旁边的席面上、一员身高力猛的玉面小将蓦地一墩酒杯,冷冷说道:“但不知将军所爱,是家花多些呢、还是野花多些?”
李淮一怔!
他明显听出了对方的挑衅与揶揄意味。
而且从他的位子与气势来看,必定就是斩杀死士、却又送云桃归营的三快将军萧洪了!
那么他这一问,不就是在讥笑自己对妻子的不闻不问,和束手无策嘛?
李淮的心中,瞬间又羞又怒。
但是天生的那份精细,却强令他不得不又镇静下来,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说:李淮李淮,谨慎为怀,切不可被乱了阵脚呵!
想到这里,他不怒反笑:“哈哈哈,原来阁下就是萧兄的爱将萧洪将军,失敬!而且更没想到,你我竟也是同道中人呢。只不过,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而已,又何须问哉?”
众人不由一阵哄笑。
萧闵这时候,也已冷静下来,笑着轻斥萧洪说:“苏兄方才只是戏言耳,李兄胸怀天下,又岂肯为花花草草分心呢,不可乱说!”
萧洪傲然的端酒喝了一口,将空杯掷于桌上。
萧闵随即又转向李淮,正色说道:“今日诚邀两位至此,原本只为贺节,是苏兄无意间提到了什么歃盟。而萧某以为,此事虽有利于中原百姓,却难免要有损大家私利,故成与不成、但凭一心,决不可强人所难!”
他这话,其实在以守为攻呵,反令李淮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了!
不过李淮也很清楚,这个“盟”字,已是自己必过的一道坎儿了。
刚才之所以不愿意搭理苏天隆和薛骞,只是因为他们的“段位”太低。在实力不对等的条件下,自己是没那么容易就自亮底牌的!
他故作沉思地喝了口酒,轻一扬眸说:“萧兄,我觉得苏兄有一句话说的极是:方今群龙无首,的确就是我华夏孱弱之根由啊!
但放眼天下,也并非你我三人才算得上是英雄呢,又岂是一夕之间就可一蹴而就的呢?”
这话虽有推诿之嫌,但也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
萧闵只可轻挑下剑眉,漠然说道:“那依李兄之见呢。”
李淮索性端起酒,昂然离席说:“自有天下以来,上到三皇五帝、下至三国两晋,诸侯会盟皆须由巫师择日、择地、去除兵甲,祷告天地后方可共推一人来执牛耳。
而放眼当下,反胡的义军岂止你我三人呢?
倘若今日草草,冒然宣称一人为王,必将激怒群雄、令胡人乘隙而入啊!”
这番话,简直不容反驳。
连萧闵也不得不佩服:“正是!”
苏天隆无所谓地一笑:“我就说嘛,论才干,只好你二位来执牛耳了!而且会盟乃大事,的确不宜草草。
不妨以我们三人的名义,往各州府广发一个英雄帖,约会大家在立夏之前、往汴州城外共推一位盟主,同时痛击北燕!”
李淮优雅地一摆袍袖,用求默契的眼神儿、似笑非笑地望向萧闵。
——对苏天隆的这个建议,他意料之外地感到高兴。
因为这不仅替自己彻底化解了危局,而且汴州就是自己老巢呵!若在那里会盟,不就是自己说了算?
而关于这点,萧闵就更有“同理心”了!
他避开李淮投来的目光,莫衷一是地转了下碎裂的金爵。
这时薛骞又起身秉手,对苏天隆笑道:“将军之言有理!在汴州推选共主,趁机率领群雄一同击贼,的确乃上上之策。
但还有一点,将军有没想过:倘若各地群雄私下勾联,所推之人并非三位将军呢?”
天隆一愕:“那么依先生之见呢?”
“以在下愚见:自古称王,凭的是实力,力不从何以领袖群雄!不如号召各路军马,届时齐赴黄河岸下,各凭实力杀敌;到时无论谁先打过黄河,或俘获燕王,谁便为天下之主,如何?”
李淮点头一笑:“此计甚妙。不光公平合理,也不伤了你我弟兄与群雄的和气!”
萧闵也轻轻一笑。
但在心里,却未免依旧有些疑虑。
因为他清楚:李淮的老巢就在汴州,其前哨与苏彦超一南一北、都远离渡口;而自己的人马,却正对着渡口东岸的六万拓跋部,一旦开战,那就是在拼光家底儿为人做嫁衣呵!
但话已经说到这儿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只可冷冷地吩咐薛骞:“即刻草诏几份会盟檄文,我三人共同用印后给散各处!”
“是,将军!”
薛骞当即去往偏殿。
只一会儿的功夫,就带着着几份书柬回到廷上,由萧闵、李淮、苏天隆分别用印后封存。
一场汹涌的暗流,就这样在波澜不惊中悄然而过。大家于是放平了心态,一心一意喝起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