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寒渊关,即便已入初春,从极北冰原席卷而来的朔风依旧裹挟着未散的凛冽寒意,呼啸着掠过将军府高耸的灰黑色石墙,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如同战死沙场、不得归乡的冤魂在哀泣。庭院中几株耐寒的枯柳,光秃秃的枝条在风中狂乱地抽打着空气,更添几分萧索肃杀。
将军府深处,一处特意开辟、远离喧嚣的僻静院落里,药香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顽强地抵抗着无孔不入的寒气。这香气混杂着苦辛、清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草木生机,是数月来日夜不息的煎熬与守护的证明。
厚重的棉帘隔绝了外界的风刀霜剑。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逍遥王石昊磊赤着上身,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曾经纵横捭阖、令敌胆寒的宽阔脊背上,那几道深可见骨、几乎将他撕裂的恐怖爪痕,如今已被纵横交错的暗红色新肉覆盖,虽然依旧狰狞可怖,却已不再渗出脓血,显露出一种历经劫难后的坚韧愈合。
叶红棉此刻正凝神静气,指尖捻着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她的动作看似舒缓,实则迅捷精准得令人眼花缭乱。银光一闪,三根针已稳稳刺入石昊磊后背几处关键的穴位,针尾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嗡鸣。
石昊磊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一股微麻酸胀、又带着奇异暖流的感觉,沿着针尖刺入之处,向着四肢百骸缓缓扩散,驱散了深藏骨髓的阴寒与滞涩。
“王爷体内雪莽寒毒沉积的脉络,今日这‘三才引阳’针法过后,当可尽数打通了。”叶红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她轻轻捻动着其中一根银针,“余下的,便是静养,让这新生的筋骨气血,彻底融贯圆通。”
石昊磊闭着眼,感受着那股暖流在体内奔涌,如同冰封的河床下终于涌动的春水。数月前在冰崖之下,雪蟒那裹挟着极寒剧毒的致命一击,几乎将他拖入永夜。多亏了药王谷的搭救,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叶大夫再造之恩,在下铭记肺腑。”石昊磊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力量感。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旁边一张同样铺着厚厚软垫的矮榻上。
矮榻上,苏岩青正龇牙咧嘴地配合着叶青霜的动作。他那条曾被雪蟒利齿洞穿、几乎废掉的小腿,此刻被叶青霜一双灵巧白皙的手稳稳托着,反复进行着屈伸、旋转的动作。每一次动作都牵扯到刚刚愈合、依旧敏感的筋肉和骨膜,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嘶……青霜姐,轻点!轻点!”苏岩青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俊朗的脸上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眼神却亮晶晶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鲜活与倔强。
叶青霜一身素雅的青布衣裙,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她闻言只是淡淡瞥了苏岩青一眼,手上的力道非但没减,反而更加稳定地施加下去:“筋骨粘连,若不尽早活动开,日后便真成了跛子。这点疼都受不住,当初在冰崖下抱着王爷死战不退的劲头哪去了?”她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那专注的动作和眼底深处一丝几不可察的关切,却瞒不过有心人。
苏岩青被噎了一下,看着叶青霜清冷的侧脸,耳根莫名有些发烫,嘟囔道:“那……那能一样嘛!那是杀红眼了,哪顾得上疼……哎哟!”话没说完,又被叶青霜一个突然加力的按压刺激得倒吸冷气。
叶青霜唇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不再理会苏岩青的哀嚎,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指尖精准地按压揉捏着他腿上每一寸需要活络的筋腱,手法娴熟老道。
“岩青的筋骨恢复得极好,远超预期。”叶红棉收了针,用干净的棉布擦拭着银针,目光温和地落在苏岩青腿上,“青霜的‘柔筋正骨手’已有我七分火候,加上他自身根骨强健,求生意志顽强,再过月余,当可恢复如初,不会留下病根。”
石昊磊披上亲卫递来的柔软中衣,闻言看向苏岩青,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与后怕。冰崖之下,若非岩青以命相搏,死死拖住雪莽片刻,他怕是早已葬身兽腹。
“好小子!”石昊磊走到矮榻边,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了拍苏岩青的肩膀,力道之大让苏岩青又是一阵龇牙,“等你腿脚利索了,我们也好快些赶回玉州城,省的叫师父和师娘忧心!”
苏岩青眼睛顿时亮了,疼痛仿佛都减轻了几分,兴奋道:“真的?!多谢王爷!”他下意识想挺直腰板,却被叶青霜一个眼神制止,只得乖乖躺好,任由那双带着清苦药香的手继续“蹂躏”他的伤腿。
屋内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伤愈在望的淡淡暖意。然而,这暖意却无法完全驱散另一处角落弥漫的沉重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