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在黎明清冷的空气中,依旧执着地跳跃着,将苏月禾疲惫却坚毅的身影长长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静室内,浓烈的药味、残余的血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交织,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那场与死神的惨烈搏斗。
船上木头的气息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如同狂风巨浪后暂时归于死寂的海面,但潜藏的暗流和未知的礁石,依旧令人心悬。
苏月禾坐在矮凳上,身体微微前倾,手中温热的软布,极其轻柔地擦拭着木头脸上凝固的血污和冰冷的汗渍。她的动作小心翼翼,避开了那些狰狞肿胀的伤口,看着这个孩子伤成这样,她心中难过不已。
想着如今还在未痊愈的夫君,远在寒渊关重伤未愈的石头和岩青,如今又是木头,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滑落,这些日子不知道她是怎么煎熬的。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倒下,回想这些年起起伏伏的经历,一阵阵酸涩,她们不过是想求个安稳过活的日子,怎的就这般艰难呢?
一幕幕过往的回忆,瞬间击穿了连日来的紧绷、担忧和此刻强撑的镇定。一股汹涌的酸涩毫无预兆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模糊。
那一年,玉兰县的冬日格外酷寒。大雪封门,滴水成冰。她在山中被自家夫君救下,后来一起逃命,几经周转逃往深山,又被迫离开好不容易在玉州府重建了竹溪庄园,哪曾想····
木头是个机灵的,又有一身看木材的好本事,没少帮他们。后来爹爹收了他做干儿子,和岩青有个伴,想着他听见岩青受伤冲动的想要去寒渊关的时候,心里更是感动,这一次若不是为了他们出头,又如何会被那些恶人打成这样。
不行,这个公道她一定要替木头讨回来,苏月禾擦了擦眼泪,看着外面静静的月光发誓道。
她霍然起身,将那沾了泪水和血污的软布重重丢进水盆里。冰凉的清水溅起,打湿了她的袖口,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却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
她最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昏迷的木头,给他掖好了被子毅然转身,拉开了静室的门。
门外,陈平依旧如同铁铸的雕像般守着,眼中布满血丝,但警惕不减分毫。
“陈平,”苏月禾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威仪,“你们看好木头,寸步不离,定不能出了岔子。”
“是!夫人!”陈平抱拳,声音斩钉截铁。
苏月禾快步穿过回廊朝着自家爹爹的屋子走去,苏明远并未歇息。他披着一件厚实的棉袍,独自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书桌上放着一盏孤灯,昏黄的光线映照着他花白的鬓角和深深凹陷的眼窝,一夜之间,这位曾经精神矍铄的老人仿佛又苍老了十岁。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封刚收到的信函,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门口的女儿。那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楚,更有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在无声地燃烧。
“爹。”苏月禾快步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父亲手中的信函,心猛地一沉。
“果真是济世堂……做的?”苏月禾的声音有些发紧。
苏明远重重地将信函拍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着翻腾的气血,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这些人简直是目无王法!”苏明远气愤的拍桌子。
“爹,此事咱们还是要小心为上,这济世堂竟然敢如此栽赃陷害,又出手打伤木头定然是仰仗自己有靠山的,这玉州府新来的太守章大人怕是与他们关系匪浅。”
“月儿,”苏明远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心疼,“你有何打算?!”
苏月禾心头一紧,她上前一步,紧紧握住父亲枯瘦而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力量:“爹,放心。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我一定会小心,但是我一定要……把公道讨回来!”
“月儿,你究竟有何打算?”苏明远见她如此坚定,担心她出事,追问道。
“爹,无妨,如今石头重伤不知如何了,虽则咱们并未对外宣扬与逍遥王府的关系,只是此事若是牵扯到了朝中之人,咱们怕是还要费一番心思,眼下我想先派人去找方大人的旧部打探一下这济世堂与这章大人的关系,再做打算。”
苏明远点点头,这济世堂正是在这新任太守章大人到任后不久开的,而且极为嚣张跋扈,若说这背后没有靠山是不可能的。
她松开手,不再犹豫,转身大步走出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