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怒号,肆州城外乌云压顶,豆大的雨点裹挟着刺骨的寒意砸在士兵们的铁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葛荣的十万大军在泥泞中跋涉了整整二十余日,此刻终于望见了那座巍峨的城池。
\"报——!\"一名斥候跌跌撞撞地奔来,冻得发紫的嘴唇不住颤抖,\"陛...陛下,前方...就是...肆州城...\"
葛荣骑在战马上,雨水顺着他的铁盔不断滴落,在铠甲上汇成细流。他抬手抹了把脸,胡须上结满的冰碴子簌簌掉落。身后的大军早已不成阵型,士兵们三三两两互相搀扶,冻得青紫的脸上写满疲惫。他们的铠甲上结着厚厚的冰霜,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陛下!\"副将乌启买哈着白气奔来,冻僵的手指几乎握不住缰绳,\"前面就是肆州城了!弟兄们...弟兄们快撑不住了...\"
葛荣眯起眼睛,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力眨了眨眼,透过雨帘望向远处——那座本该插满高欢旗帜的城池,此刻城头上飘扬的却是...黑色的狼旗?!
\"嘶——\"葛荣猛地勒住马缰,战马吃痛扬起前蹄。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比这秋雨还要刺骨。
\"这...这不可能...\"葛荣喃喃自语,声音淹没在风雨中。他死死盯着城头上那面迎风招展的黑色狼旗,旗面上的狼首图案在雨中若隐若现,仿佛在嘲笑他的失算。
乌启买顺着葛荣的目光望去,顿时面如土色:\"陛...陛下...那是...尔朱荣的...\"
\"闭嘴!\"葛荣暴喝一声,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他猛地抽出佩刀,刀锋在雨中闪着寒光:\"斥候!斥候都死哪去了?!\"
周围的将领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他们太了解这位暴君了——此刻任何解释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葛荣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雨水顺着他的铠甲缝隙渗入内衬,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他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发白:\"高欢这个狗贼...居然请来了尔朱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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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肆州刺史府内,暖炉烧得正旺,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尔朱荣端坐在虎皮大椅上,粗壮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枚羊脂玉印,指腹感受着玉质的温润。他的目光落在玉印底部刻着的\"天授神武\"四个篆字上,嘴角微微上扬。
高欢站在堂下,双手捧着刘璟的来信。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疾不徐地念道:\"……葛荣大军连日进攻邺城不克,士卒疲痹。弟观其粮草不足,军械落后,攻城器械皆毁于邺城之下。若高兄以逸待劳,可一战而擒……\"
念到\"高兄\"二字时,高欢的语调微微一顿,眼角余光瞥向尔朱荣。见对方神色如常,他才继续往下读。
尔朱荣听着听着,眼中闪过赞赏之色。他放下玉印,对身旁的司马子如笑道:\"这小子,用兵越来越老练了。\"语气中难掩得意,不愧是自己的好女婿。
司马子如捻着胡须附和:\"刘将军确实深得大将军真传。\"
高欢读完信,将信纸仔细折好,补充道:\"大将军,探马来报,葛荣军确实疲惫不堪,许多士兵连兵器都拿不稳了。昨夜还有人看见葛荣的斥候在偷挖野菜充饥。\"
尔朱荣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他大步走到军事地图前,粗壮的手指重重按在葛荣大营的位置:\"今夜就动手!\"
他的声音如同闷雷在厅内炸响,震得烛火都为之一颤。
\"高欢,你率本部人马从正面进攻;窦泰带轻骑绕到左翼;达奚武负责右翼。\"尔朱荣转身环视众将,虎目中精光四射,\"务必一战功成!我要葛荣的人头挂在邺城城门上!\"
\"末将遵命!\"高欢、窦泰、达奚武齐声应诺。
高欢低下头,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弧度。刘璟这封信来得正是时候,既给了尔朱荣出击的理由,又让自己避开了擅作主张的嫌疑。他暗自思忖:刘璟这小子,倒是越来越会做人了。
离开正堂后,高欢并未立即回营,而是拐进了偏厅。他的谋士孙腾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主公,情况如何?\"孙腾低声问道。
高欢将方才的情形简要说了一遍, 孙腾会意,从袖中取出一份密信:\"段韶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只要葛荣一败,我们的人就会立即接管他的残部。\"
高欢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告诉段韶,动作要快。尔朱荣的胃口大得很,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夜幕降临,高欢军营中却灯火通明。
窦泰一边擦拭着佩刀,一边对达奚武笑道:\"这次可算能大干一场了。葛荣那厮,早就该收拾了。\"
达奚武却皱着眉头:\"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刘璟为何突然来信?他与高将军……\"
\"慎言!\"窦泰急忙打断他,\"主帅的命令,执行便是。\"
达奚武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但心中的疑虑却挥之不去——刘璟与高欢,到底是什么关系?
此时,高欢正在帐内写信。他提笔蘸墨,在纸上写道:\"璟弟之计甚妙,兄已依计行事……\"写到这里,他忽然停笔,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火盆。
火光映照下,他的面容阴晴不定。
三更时分,大军悄然出发。
高欢骑在战马上,望着远处葛荣大营的点点火光,心中百感交集。这一战之后,北方的格局必将发生巨变。而他与刘璟,这对看似亲密的\"兄弟\",又将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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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狂风裹挟着骤雨抽打着葛荣大营的军旗,发出\"啪啪\"的脆响。士兵们蜷缩在漏水的帐篷里,裹着潮湿的毯子瑟瑟发抖。几个老兵围着一簇微弱的火堆,铜釜里的稀粥冒着可怜巴巴的气泡。
\"这鬼天气,连口热汤都喝不上...\"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兵啐了一口,搓着冻得通红的手。
旁边年轻的士兵往火堆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听说邺城没打下来,独孤将军还投敌了...\"
\"放屁!\"一个络腮胡的校尉猛地站起来,刀鞘撞得叮当作响,\"独孤将军怎会...\"
他的话戛然而止。营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起初还混杂在风雨中难以分辨,转眼间就如雷鸣般迫近。哨兵刚要吹响号角,一支羽箭已经穿透了他的喉咙!
\"敌袭!敌袭!\"凄厉的警哨声划破夜空。
葛荣从睡梦中惊醒,赤着脚冲出大帐。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单衣。眼前景象让他浑身发冷——营中火光冲天,尔朱荣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铁蹄踏碎了拒马,长矛挑翻了营帐。他的士兵们仓皇应战,有的连铠甲都没来得及穿,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发抖。
\"顶住!给我顶住!\"葛荣夺过亲卫的大刀,声嘶力竭地怒吼。但兵败如山倒,连他最亲信的卫队也开始溃逃。一个亲兵拽着他的胳膊哭喊:\"陛下!快走!再不走就...\"
葛荣一脚踹开亲兵,正要呵斥,突然瞳孔一缩——火光中,一队精锐骑兵正向中军杀来,为首将领的长枪在雨中闪着寒光。
高欢一马当先,雨水顺着他的铁盔流淌。他远远望见葛荣的身影,眼中精光暴射:\"葛荣休走!\"这一声暴喝竟压过了战场喧嚣,拍马直取中军。
窦泰从左侧杀到,长槊横扫,将三名敌将挑落马下;达奚武率轻骑从右翼包抄,箭无虚发。三路夹击之下,葛荣大军彻底崩溃。
\"保护陛下!\"葛荣的亲卫拼死结阵,用血肉之躯挡住追兵。一个满脸是血的少年亲兵跪在葛荣马前:\"请陛下速退!我等断后!\"
葛荣虎目含泪,猛拽缰绳:\"走!\"
黎明时分,风雨渐歇。战场上尸横遍野,缴获的军械堆积如山。高欢清点战果时,自己都吃了一惊——俘虏竟达六万之众。
\"将军神勇!\"司马子如撑着油纸伞走来,看着垂头丧气的俘虏们低声道,\"这些降卒...\"
高欢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目光深沉:\"都是好儿郎,若能收服...\"
回到肆州城,尔朱荣竟亲自出迎。这位枭雄拍着高欢的肩膀,笑声震得城墙都在颤抖:\"好!此战大捷,刘璟当记首功!\"转头对司马子如道,\"传令下去,犒赏三军!再给我那好女婿送份厚礼去!\"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高欢:\"这些俘虏就交给你处置了。记住,我要的是能打仗的兵,不是累赘。\"
高欢单膝跪地,雨水从他铠甲上滴落:\"末将明白。\"
待尔朱荣走远,侯景凑过来小声道:\"将军,六万人啊...这可是天大的机会。\"
高欢低头称是,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望着邺城方向,心中暗道:刘贤弟,这份人情,为兄记下了。
而此时邺城中,刘璟正站在城楼上眺望北方。风雨中,他似乎听到了远方的喊杀声,嘴角微微上扬:\"高兄,这份大礼,你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