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声,在这片死寂之地被无限放大。辰阳绷紧全身肌肉,怀中的少女仿佛无意识地向他靠得更紧,她的呼吸轻微得几乎无法察觉。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将一切吞没,唯有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它不再是隐约的错动,而是带着一种潮湿、黏腻、沉重感的拖拽,像是无数柔软但有力的肢体,在腐烂的泥浆中艰难推进。伴随着声音,辰阳甚至能感觉到脚下岩石平台传来轻微的震颤。
不是幻觉,威胁真实存在。
他微弱的神念努力向外延伸,但在触及一尺范围后,便被那凝滞的法则和厚重的黑暗死死压回,神魂深处传来锐利的刺痛。他知道,感知在这里几乎无用。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听觉和触觉来判断危险。
蠕动声止住了。
紧接着,是“噗叽”、“噗叽”的低沉响动,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泥浆中探出了头,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探出了“身体”的一部分。
一股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随之扑来,比周围泥浆本身散发的还要腥臭十倍,带着一种活物腐烂、病变的可怕气息。
在纯粹的黑暗中,辰阳凭借微弱的气流感知和声音来源,勉强勾勒出那东西的轮廓。它巨大、臃肿,从泥浆中缓缓“冒”出,没有清晰的头部或四肢,只有一团由黑色腐泥和不知名腐烂物构成的软塌塌的躯体。表面凹凸不平,似乎镶嵌着一些惨白的骨骼碎片和泛着幽光的不知名晶体。
这便是这片死地的“原住民”吗?由腐烂和死寂孕育出的怪物?
它们无声无息,只有蠕动时发出声音,在黑暗中如同幽灵般逼近。
一,二,三……不止一个。辰阳分辨出至少有三处独立的蠕动声,从不同的方向靠近他们所在的平台。这些怪物,它们没有眼睛,但在这种环境下,它们显然有其他的感知方式,能够锁定他们的位置。
也许是被他们闯入此地的动静吸引,也许是被他们身上残存的微弱生气所刺激,又或许……是被他神魂深处那虚假源头标记的微弱脉冲所牵引?
无论原因是什么,它们来了。
辰阳没有时间犹豫。他没有灵气,神魂枯竭,枯木戒黯淡。他唯一的依仗,是仅剩的肉体力量和不屈的意志。以及……他必须保护怀中的少女。
他抱着少女,身体紧贴身下的岩石。那腐泥怪的速度不快,但 relentless。最近的一只已经探出泥面,庞大的身躯向着平台边缘挤压过来。它的身体像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边缘流淌着恶心的黑色脓液。
辰阳能感觉到岩石平台在怪物庞大的身躯挤压下发出的呻吟声。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走!”
他低喝一声,声音沙哑而紧绷。他没有朝着怪物来的方向,而是选择了平台的另一边。这块岩石平台不大,但他希望找到一个更高或更难以攀爬的位置,或者至少,暂时避开这第一波逼近的怪物。
他抱着少女,艰难地站起身。脚下是坚硬的岩石,但这安全感太过脆弱。他弯着腰,几乎是将少女托举在胸前,脚步却异常迅速,朝着平台深处摸索过去。
腐泥怪发出了低沉的、非人的嘶哑声,像是泥浆在喉咙里滚动。它们感知到了他的移动,笨重的身躯在泥浆中调整方向,朝着他追来。
“咕叽……噗叽……”
声音从身后传来,越来越近。辰阳知道,在泥浆中它们如鱼得水,而他在陆地上却处处受限。他必须利用平台的优势。
他摸索着,脚下地面开始向上倾斜。这是一个小小的隆起!他心中一喜,咬牙朝着那隆起的地方攀爬。那只枯木戒,此刻正发出微弱得几乎不可见的死灰色光芒,笼罩着少女。奇怪的是,当他靠近那个隆起时,枯木戒的光芒似乎稍稍稳定了一点点,而身后的腐泥怪前进的速度也似乎略微迟滞。
难道是枯木戒残存的某种“生”的力量,与这死寂之地格格不入,对这些死亡的造物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压制?或者仅仅是幻觉?
他来不及多想,将这微弱的可能性抓住,拼命向那高处移动。隆起并不高,只有丈许,顶部也不大,勉强能容纳他和少女两人。
他爬上隆起,靠坐在一块相对平坦的岩石上,将少女安置在自己怀里,背靠着岩石凸起,面向怪物逼近的方向。
腐泥怪追到了隆起下方。它们没有手脚,只能依靠身体的蠕动和挤压向上攀爬。它们巨大的、没有形状的躯体贴上岩石,发出令人作呕的黏连声。它们试图向上挤压,但岩石表面相对光滑,缺乏着力点,它们的身体在岩石上扭动着,滑落,再试。
它们似乎对枯木戒那微弱的光芒有些忌惮,没有直接将身体压上来,而是在下方蠕动,发出低沉的嘶哑声,仿佛在表达不满和威胁。
辰阳大口喘息,肌肉酸痛欲裂,神魂深处的刺痛也加剧了。刚才的短距离冲刺,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体力。他看着下方黑暗中那扭动着的巨大阴影,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喘息。这些怪物耐心十足,迟早会找到方法爬上来,或者它们还有其他手段。
更让他不安的是,他神魂深处那个“虚假源头”的标记。在刚才逃离怪物的过程中,它的脉冲频率明显加快了一些,像是在受到某种刺激后,加大了信号的发送强度。现在他静下来,那脉冲又恢复了之前的低语状态,但频率似乎比他刚进入此地时又略高了一点点。
这个标记,不仅能被对方追踪,似乎还会对这片死地的某些存在产生影响,甚至可能吸引它们?这简直是将他变成了一个移动的、吸引仇恨的标记!
他坐在隆起之上,黑暗、腐臭、绝望像无形的泥浆,试图将他吞没。神魂枯竭的剧痛、肉体的疲惫、怪物的威胁、标记的追踪、以及对这未知绝地的茫然,像无数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但他看着怀中安静的少女,那双臂本能地收紧。不,不能绝望。只要她还在,他就必须找到活下去的路。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管身体在颤抖。他用仅剩的神念,小心翼翼地扫过他们所在的这个隆起。它似乎是一个孤立的岩石柱,从泥浆中突起。顶部并不宽阔,但提供了暂时的立足之地。周围仍是无边的黑暗和泥浆,那遥远的死灰色光点依旧悬在头顶,冷漠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
他需要一个更安全、更隐蔽、更持久的立足点。这个小隆起只是权宜之计,怪物迟早会克服障碍,或者引来更可怕的东西。
而且,神魂的枯竭在持续,虽然缓慢,但无解。他需要时间思考,需要一个能稍微恢复体力的地方,哪怕不能恢复神魂和灵气。
他必须再次移动。
他环顾四周,努力在纯粹的黑暗中寻找任何一丝线索。远处,除了那死灰色光点,没有任何异样。近处,只有蠕动不安的腐泥怪。
他想到,如果这里是某种被隔绝的死地,法则凝滞,也许意味着地势会有巨大的落差或特殊的结构?他们是从虚空乱流中坠落,谁知道落到了多深的地方,或者是什么样的区域?
他决定沿着这个岩石隆起的边缘,小心地摸索前行。也许这个隆起连接着更大的岩石区域,或者存在缝隙、洞穴,能提供更好的庇护。
他再次站起身,将少女调整到最安全的位置。下方的腐泥怪感知到了他的意图,蠕动的声音变得急促。
他深吸一口那污浊的空气,压下胸腔的恶心感。一步一步,他沿着隆起的边缘,朝着一个感觉上岩石延伸更远的方向挪动。他一只手抱着少女,另一只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岩石表面,感受着它的形状和质地。
岩石表面湿滑,带着一股冰冷的死寂。他移动得非常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既要防备脚下打滑,又要警惕下方试图爬上来的怪物。
腐泥怪紧随其后,它们贴着岩石壁向上挤压,发出的声音像指甲刮擦着黑板,令人难以忍受。有好几次,怪物的一团身体差点触碰到他的脚踝,他不得不迅速躲闪。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已经失去了意义。他只知道,疲惫和绝望像毒药一样侵蚀着他,但他不能停下。少女在他怀中,她的存在是他唯一的火焰。
终于,他摸索到了一处岩石向外突出、形成一个浅浅凹陷的地方。凹陷不大,但足够他们两人勉强藏身,而且上方有岩石遮挡,似乎能稍微阻隔一下可能来自上方的危险,或者至少提供一点心理上的安慰。
他带着少女,艰难地挤进了那个凹陷。地方狭窄,他几乎要蜷缩起来。但与之前的孤立平台相比,这里提供了一种被“包裹”住的安全感。下方的腐泥怪无法直接爬上来,只能在凹陷下方不甘心地蠕动、嘶哑。
他坐在凹陷中,将少女紧紧抱在怀里。黑暗依旧,腐臭依旧,那遥远的死灰色光点依旧。但他感到一丝微弱的放松。至少,他们暂时有了个喘息的地方。
他靠着冰冷的岩壁,调整呼吸。神魂的刺痛如同潮汐,一阵阵袭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流失。枯木戒依旧黯淡,静静地躺在他的手指上,像一个无用的装饰品。
他再次将注意力转向神魂深处的标记。它在那里,像一个埋藏的火星,低声地、有规律地脉冲着。来到这个庇护所后,它的脉冲频率似乎稍微稳定了一些,不像逃跑时那样急促,但依然比最初进入此地时要快。
这到底是什么标记?虚假源头……是在模拟某种生命或力量波动,以欺骗追击者吗?但为何又会引来这些死地怪物?难道它的“欺骗”对象,不仅是高维存在,也包括这片死地的规则和生物?或者,高维存在的追踪本身,就扭曲了这片死地的法则,导致这些怪物被引来?
辰阳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如果这个标记不仅是他的被追踪之源,还是这片绝地中潜在威胁的“诱饵”,那么他带着它,无论藏在哪里,都无法真正安全。这个庇护所,也许下一刻就会因为标记的暴露而引来更可怕的东西。
他无力消除标记,也无法补充力量。他就像一个漏着油的灯塔,在这片黑暗的海洋中,既指引着远方的猎人,也吸引着近处的鲨鱼。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少女。她睡得很沉,对周围的一切毫无感知。她的安全是他唯一的动力,也是此刻最大的负担。他必须想办法。
在这里等待?等待什么?神魂彻底枯竭的那一刻?
向着那遥远的死灰色光源探索?那是唯一的方向,但谁知道它有多远,又通往何处?也许是另一个陷阱?
他蜷缩在狭小的岩石凹陷里,听着下方腐泥怪不甘的蠕动声,感受着神魂深处标记的低语脉冲,以及怀中少女微弱但温暖的呼吸。
绝境中的绝境。
他闭上眼,并非放弃,而是强迫自己进入一种深度警觉的状态,将感知缩到最小范围,如同冬眠的野兽,积攒每一丝力量,等待下一个行动的时机。
就在这时,他神魂深处的标记,那原本规律的低语脉冲,突然变得不规律起来。
它开始混乱地跳动,像是一个受到强烈干扰的信号源。
同时,下方那腐泥怪的嘶哑声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闷、更加遥远、但却带着某种可怕压迫感的“咚……咚……咚……”的声响,仿佛有什么巨大而沉重的东西,正在这片腐泥绝地的更深处,或者更远处,缓缓地……移动。
不是蠕动,而是……步行?
在这凝滞的法则和腐泥深处,竟然有东西在“步行”?
而且,那个声响传来的方向,似乎……正对着他们所在的位置!
辰阳猛地睁开眼睛,瞳孔在极致的黑暗中收缩成针尖大小。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瞬间笼罩了他,比面对虚空乱流,比神魂枯竭,比腐泥怪更加令人心悸。
神魂深处的标记跳动得越来越快,混乱中带着一种莫名的……恐惧?
那“咚……咚……咚……”的声音,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