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部长的电报在深夜抵达试验站,字迹被雨水洇湿了一角,但内容依然清晰得刺眼:
\"即刻暂停青稞推广计划,等待调查组进驻。疑似基因污染风险,所有试验田封存。\"
方稷捏着电报的手指微微发白。沈墨站在一旁,实验室的煤油灯在她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基因污染?\"她声音发紧,\"我们的菌肥配方全部来自本地牦牛粪,种子也是藏区原生种改良的,哪来的污染?\"
方稷没说话,目光落在窗外——格桑的侄子扎西正带着几个年轻人,鬼鬼祟祟地在试验田边转悠。
\"不是技术问题。\"方稷低声道,\"是人的问题。\"
第二天清晨,小林慌慌张张冲进帐篷:\"方老师!试验田的麦穗被人割走了一把!\"
方稷赶到田边时,沈墨已经蹲在地上检查痕迹。被割走的正是产量最高的那几株,切口整齐,显然是用锋利的刀具所为。
诺布站在一旁,脸色阴沉:\"是扎西。\"
\"你怎么知道?\"
\"他的铜刀。\"诺布指了指田垄上的脚印,\"刀鞘的纹路印在泥里了。\"
方稷闭了闭眼。扎西是公社里最激进的年轻人,整天嚷嚷着\"汉人的技术会毁了藏地的纯净\"。
沈墨冷笑:\"愚蠢!他知不知道,这把'圣洁'的麦穗,明年可能救活他们公社一半的孩子?\"说着说着沈墨激动的站起来,声音发抖,\"那是咱们筛选的抗病株系!如果他把麦穗随便种在别处,混杂了本地带黑穗病的品种。那才是真正的基因污染。\"
所有人的心沉到谷底。
公社的议事帐篷里,格桑盘腿坐在火塘边,烟袋锅里的青稞酒咕嘟咕嘟冒着泡。方稷把被偷的麦穗样本放在他面前。
\"扎西说是为了'保护藏地的种子'。\"格桑叹了口气,\"年轻人,总觉得自己在做对的事。\"
\"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方稷声音平静,却像藏刀出鞘般锋利,\"如果他把这些麦穗和带病的本地种混种,明年整个公社的田里都会长满病变的青稞。\"
火塘里的牛粪火\"啪\"地爆出一个火星。
\"我去找他。\"格桑终于站起来,腰间的铜刀和诺布那柄一模一样,\"但在调查组来之前……你们的试验田,先别种了。\"
调查组到来的前一天,暴风雪封锁了山谷。方稷和沈墨在实验室整理数据,小林突然冲进来,身上沾满雪花:\"方老师!诺布不见了!\"
桌上留着一张藏文纸条,沈墨勉强辨认出几个词:\"铜刀……雪山……阻止……\"
方稷抓起手电冲进风雪。他在温泉谷口找到了诺布,年轻人正跪在雪地里,面前插着那柄祖传的铜刀,刀尖深深扎进冻土。
\"扎西要把麦穗带上神山。\"诺布的声音混在风里,\"他说……要让佛祖评理。\"
方稷浑身发冷。神山上的野青稞是当地最重要的原生种质库,如果带菌麦穗污染了那里。
\"你打算怎么做?\"
诺布拔出铜刀,刀柄上的青稞纹路在雪光中泛着冷芒:\"我去把他绑回来。\"
三天后,调查组的吉普车碾着未化的积雪开进公社。带队的竟然是之前一直反对给藏地批款的张所长,他一下车就宣布要查封所有实验记录,看来是要公报私仇了。
沈墨挡在资料柜前:\"凭什么,农田都不去,来了就直奔资料,你们也太司马昭之心了吧!\"
\"就凭这个!\"张所长甩出一份之前的《内参》,上面赫然写着《警惕某些人以科研名义破坏民族地区生态平衡》。
方稷突然笑了,这是要一顶天大的帽子压下来,把试验田里的科研人员都压死:\"张所长,我有一事不明,一直没能向您请教,您去年发表的《高寒作物育种新思路》,数据是从哪来的?\"
张所长的脸瞬间涨红:\"你、你在说什么,别和我扯和这些没关系的!\"
\"很不巧,之前我们恰巧有和吴鸿光打交道的经历,之前军队的王昆鹏中校曾经给我看过他的发表文章合集,其中在《New phytologist》发表的一篇文章,感觉你们真的是与有戚戚焉?\"方稷对这个张所长失去所有的耐心,总是在挑起内斗和找茬,所以说话一点情面也不讲,\"况且巧到怎么和您论文里的表格一模一样?\"
帐篷里死一般寂静。张所长突然夺过资料柜的记录本翻到扉页——上面盖着\"绝密\"的红色印章,还有一行小字:\"本数据仅供高原粮食安全项目使用,严禁外泄。\"心中气恼,明明那篇文章都没有翻译过来,自己抄袭的事情一定不能暴露。
暴风雪停歇那晚,诺布拖着扎西回到公社。年轻人的藏袍被撕破,怀里却死死抱着个羊皮口袋里面的麦穗已经和野生种混在了一起。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格桑一巴掌扇在侄子脸上,\"这些麦穗带着病!明年全公社的田都会遭殃!\"
扎西倔强地昂着头:\"汉人的东西……都不干净!\"
沈墨突然走上前,从实验服口袋里掏出一把麦粒——正是被偷的改良种:\"看清楚了,这些种子的母本,是多吉之前试验田成功后,主动献给农科院的!\"
扎西的脸色瞬间惨白。
调查组离开那天,张所长被紧急召回北京。格桑来了。
\"种子……\"老书记搓着手,眼神有祈求也有闪躲,\"还能种吗?\"
方稷望着远处光秃秃的试验田:\"等调查结束吧。\"
\"要等多久?\"
\"不知道,也许一天,也许一年,。\"方稷轻声道,\"就像等一场不知道会不会来的春雨。\"
格桑佝偻着背走了。沈墨默默整理着被封存的实验记录,
周部长的第二封电报只有一句话:
\"继续种。\"
但试验田已经被毁了大半,经费批文更是遥遥无期。方稷站在残存的田垄边,看着沈墨带小林一点点抢救幸存的苗株。
\"其实可以理解。\"沈墨突然说,\"他们害怕改变。\"
方稷望向远处的神山,雪线正在缓慢后退:\"不,他们只是害怕……改变不由自己主导。\"
诺布默默走过来,铜刀重新别回腰间。刀柄上,那个被风雪磨蚀多年的青稞图案,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科学没有界限,但人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