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场合，丽芳虽然不能说话，但在咀嚼和吞咽的间隙，还是可以打量一下室内的情况。
餐厅装了很多小吊灯，每一盏吊灯上面都罩着灯罩，暖黄的灯光集中向下照射。
四面墙壁上都挂满了字画，那些字丽芳也认不全，画也不知道是哪位画家的。
泌凉的屋内，柔和的灯光下，一众衣着华美的人在用餐，氛围高雅。
商老师说完那句话，便有一个年轻的女士出去了。
很快，刚才在院子里闲坐的那位老阿姨就弯着腰跟在那名年轻女士身后进来了。
原本在和一位女客人谈笑的商老师眼神犀利的扫过门口，脸上的笑容突然不见了，沉着面孔说：“每天要吃饭的时候就不知跑哪里去了。在自己家里还每天要人家三请四催的！不吃就饿S算了！摆这个谱给谁看？”
老阿姨双眼空洞地笑道：“你们吃就好了呀，管我做什么呢？”
商老师不再理会，自顾自和大哥说着话。
一位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士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说：“坐这里吧。”
这个位置和丽芳隔了一个空座。
老妪面上带着一点笑容坐下了。坐下去的同时，口里哼了一声，就像忙碌一天的农民，晚上回到家时放松而惬意的感叹。
仍是刚才叫她进来的那名女子，端来一碗米饭放在了她面前。
老阿姨的座位比丽芳的好点，自己尚且能夹到几盘菜。她随意夹了几样，低头吃了起来。
商老师拿了一双公筷，给莹莹夹了一块鸭肉放在她盘子里，说：“在你家的时候你给我剥虾了，我也给你夹菜。”
然后又对垚垚说：“哥哥的手能够到，自己夹啊。”说完就放下了公筷。
李先生对莹莹说：“快谢谢商老师。”又给垚垚夹了一一块鸭肉。
莹莹嘴里说着谢谢商老师，却用筷子把那块鸭肉朝盘子外挑。
李先生眼疾手快地夹起来放进了自己嘴里。一向从容优雅的李先生也得吃孩子的剩菜。
前面也说过了，莹莹这孩子，不太肯吃陌生人给她夹找菜。如果问为什么，她就会说有毒。
商老师仍然笑着，问：“怎么？不爱吃啊？”
没等莹莹开口，李先生淡淡解释道：“她不吃鸭肉。”
还好，虚惊一场。今天没有说有毒。
老阿姨看着莹莹，呵呵笑了两声。突然放下筷子，伸出手抓了一把连须带尾的白灼海虾放在了丽芳面前的盘子里。
那只手苍白、手背上有老年斑、手指细长，关节突出粗大，大拇指和小拇指都留着一点长指甲。丽芳瞬间想到了九阴白骨爪。
老阿姨对丽芳笑道：“不要客气，吃菜。”
那边，李先生的大嫂正一脸恬静地对丽芳笑着。
既来之，则安之。
丽芳道过谢，放下筷子，徒手开始对付面前这一堆海虾。
商老师家唯一不够艺术的就是菜的份量。每一道菜都堆满了青花瓷盘，如果这盘虾不是堆得太满，老阿姨也不可能一把抓这么多。
其间，李太抱着文嘉在门口望了一眼，马上就出去了。
丽芳秒懂，赶紧吃完了虾，又把李先生给夹的那盘菜和米饭全吃完了，起身对莹莹说：“我在外间等你哟。”
莹莹也起身说：“我跟你去找妈妈。”
垚垚说：“我也吃饱了。”
丽芳说：“你们俩个都跟我出去吧。”
丽芳带着两个孩子出来，从李太手里接过文嘉。坐在了外面一间不知是什么功能的屋子里。
又过了一会，商老师家的儿子儿媳和女儿女婿、孙辈，还有刚才那位老阿姨都出来了。丽芳是从长相判断这是他们家的人。
一下子都呼啦啦去了另外的屋子，反正他家屋子多。
李太又进餐厅去了。
最后出来的是那位穿着蓝衣黑裙的小女儿，对着垚垚婉约一笑道：“听你爸爸说你会下象棋？咱们俩下一局好吗？”
垚垚本来是很喜欢下棋的。这会站起身高兴地说：“好哇！”
商小姐行如弱风扶柳般，走到一边端庄地坐了下去。原来那边就有一副棋盘。垚垚也跟过去了。
莹莹安静的在丽芳身边坐了两分钟，也跑到她哥哥那边去了，紧紧的挨着哥哥坐着，垚垚也没有拒绝。
这会她又能静得下来了，坐在垚垚身边老老实实的。
餐厅里，客人们和商老师还在喝酒，不时传出谈笑声。
多数是商老师和其他客人在说笑。几乎听不到李先生夫妇和大哥夫妇的声音。
不知哪位女客人说了一句：“不要夹了，我不想吃了。”
商老师说：“香肠都不想吃？做女人怎么能说不想吃香肠呢？多吃一点！”说完大声笑了起来。
其间有女客人娇羞的笑骂声。
今天的菜里面，有一道广东菜，蒸的整条的腊肠。丽芳没有吃，因为离得太远了夹不到。丽芳估计他们说的就是这个腊肠。
但是，莫名地觉得刺耳，那语气也不对劲，似乎意有所指，语带双关。
丽芳抱起文嘉，去了垚垚他们那边。
李先生修长的影子在门口一闪，餐厅的门很快被关上了。里面的谈笑声模糊了起来。
这位商小姐的棋艺在垚垚之上。一开始就让了垚垚三个棋子，最后仍然将了他的军。垚垚求胜心切，不肯认输，仍然在做垂死挣扎。商小姐也不催他，在对面含笑望着垚垚。
虽然商小姐的风采卓然，可丽芳觉得这座豪宅就像一只密不透风的大铁桶，觉得胸闷，不舒服。看商老师家的人又很适应。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吧。
可是天色已经晚了，丽芳不敢再抱着文嘉去院子里。怕吹了夜风着凉。只能在这里坐着。
好在，餐厅里谈话并没有难持太久，很快，人就陆陆续续出来了。
丽芳心头大喜，觉得门也认了，礼也送了，画也画了，饭也吃了，现在总该回去了吧？
并没有，他们又去了另外一间屋子喝茶聊天。商家那几个女儿和儿媳，还有一两个不知是什么身份的人女士，五六个人一起去了餐厅，开始堆盘叠盏地收拾了起来。
不久， 李太在那边门口叫：“你们过来一下。”
也不知道在叫谁，这边的人全都过去了。
又到了那间大画室。
商先生和蔼地笑着说：“莹莹你来接着老师画，可以吗？”
李先生说：“别让她乱画了，会糟蹋了您的一幅好画。”
莹莹原本被李太牵着，听了商老师的话跃跃欲试，已经向前迈了一步，小手在李太的手里挣脱着。李太更用力地牵紧了她。
商老师收起脸上的笑容说：“我教了多少学生？还怕什么浪费。孩子就得放胆让她练。”
大哥笑道：“商老师都发话了，那就练吧。”
李太看了丈夫一眼，悄悄松开了莹莹的手。
美女搬了一张椅子在画台前，莹莹自己就准备往上爬。李先生走过去，把她抱上了椅子。
莹莹站在椅子上，才勉强够得着画台上的画纸。
商老师拿了画笔递给莹莹，美女磨墨，莹莹就真的画了起来。
四岁的孩子会画什么呀？那支画笔才堪堪握住。
竹节也画不直，商老师不时握着她的手轻声教一两句。又让她对照自己之前画的去练习。
又指着莹莹画过的地方，问她为什么要这样画？
这一刻的商老师，不再是刚才餐厅里那个放荡不羁的商老师。他的眼里只有那幅画和那只笔。
一群人就默默站着看一老一小画画。
垚垚看了一会，走近了去，和那位美女一左一右站在商老师身旁。其余人则站在桌尾。
丽芳抱着文嘉，站得更远一些。这孩子又睡着了。
莹莹画着画着，突然把画笔伸到商老师画好的那边去点了几下。李先生紧张的低呼道：“哎！你在干嘛。”
莹莹像没听到似的继续画着。
商老师头也不抬的摆了摆手。
等莹莹画完了，才指着她刚才画过的地方低声问：“你刚才画的什么？”
莹莹抬起头，侧过脸看着商老师认真的说：“我给小鸟画眼睛。没有眼睛它飞不动。”
商老师的笑声要掀掉屋顶了，哈哈大笑道：“对，没有眼睛飞不动。画得好！”
说完，对着李先生他们说：“你们过去听她们弹琴吧。”
难道是嫌李先生打扰了他教莹莹画画所以才有此言吗？
商先生的小女儿说：“跟我来这边。”
说着就过去开了画室尽头的那扇门。李先生和大哥夫妇都去了。
李太和垚垚，还有丽芳还站在画室。
商老师回头对垚垚说：“你也去吧。”
垚垚闻言，小跑着过去了。
李太说：“我就在这里吧，能听到。”
商老师看了一眼丽芳，没吱声。
那边试过两声调后，开始响起了潺潺流水般清澈的乐曲，丽芳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乐器弹奏的，也不敢说那是什么曲调。估计是《春江花月夜》或《渔舟唱晚》之类的古筝曲吧。
音乐响起的时候莹莹抬了一下头。商老师小声说：“你画你的。别管那边。”
莹莹看了一眼，妈妈和阿姨还在身边，马上又低下头开始画了起来。
乐室传来悠扬的音乐。画室这边，丽芳抱着文嘉站在不远处，李太站在桌尾，商老师和美女守着莹莹画画。
美女身姿妙曼，侧着的身体更显胸部的饱满和腰肢的纤细。
余音绕梁的音乐，气质高雅的美女，满屋名贵的画卷，认真专注的商老师。再加上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孩子。令这间画室充满着深深的神秘感和致命的诱惑力。
一曲终了，又一曲。
这边，莹莹悄悄瞄了一眼妈妈，把笔搁在笔架上，轻轻甩着手腕。看来她的手酸了。
商老师说：“行了，画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吧。”
美女把莹莹抱下椅子的时候，丽芳看见她轻轻扭着身子挣扎了一下。
美女会意，把她放在地上后笑着说：“走吧，去洗手。”莹莹看了妈妈一眼，跟在美女身后去了洗手台那边。
李太走过去，帮她洗了起来。洗完就牵着莹莹去了乐室那边。
等到商老师和美女都洗完手后，乐室里的人鱼贯而出。几个人都面带着微笑。
商小姐最后出来，轻轻带上了那扇门。
大家这才走过来看莹莹画的画。丽芳也凑上前去看了看。一幅竹林图，一半画得栩栩如生，笔锋雄健。一半画得歪歪扭扭，下笔稚嫩。
商老师画的那一半上面，每一只小鸟的头上都画上了大大的两只眼睛。
大嫂笑道：“这孩子看事物比同龄人强多了。”
商老师说：“孩子还小。有天赋和兴趣就已经很难得了。一百个人里面难有一个。”
李太笑道：“商老师太过奖了，她会骄傲的。”
垚垚对着画左看右看了一番，嫌弃地扯了一下嘴角，站到李先生身边去了。
已经快晚上十点了。
从画室出来后，李先生就以时间太晚，孩子们都要睡觉为由告辞了。
商老师似乎对莹莹颇为喜爱。对李先生夫妇说了几次要好好培养之类的话。
孩子不仅有天赋，而且还热爱，又有专业的老师指导，天时地利人和。李先生夫妇自然也是十分高兴。还有什么比孩子有出息更令做父母的高兴和满足吗？应该没有了。
外间的那些客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告辞离去了。商老师的那些孩子们也都没有见到。
只有那个老阿姨和另外一个中年妇女坐在院内的凉亭里。
见到李先生一家和大哥大嫂要走，老阿姨起身说：“你们要回去啦？改天再过来玩。”
李先生客气的说：“打扰到这么晚，实在是不好意思，谢谢你们今天的招待。”这话像是对老阿姨说的，也像是对商老师说的。
大哥大嫂也笑着客气了几句。
那名妇女一言不发的去开了院门，就走回去和老阿姨又坐在了凉亭里。
商老师和美女一起送客人出了院门。跑离停车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李先生抱着莹莹，丽芳抱着文嘉，朝前走去。
走了二三十米远，再次回头的时候，商老师的院子里已经黑灯瞎火了。
回去的路上李太开车。
莹莹一上车就在爸爸怀里睡着了。垚垚虽然没睡着，也是昏昏欲睡的把头靠在爸爸身上。李先生一只手抱着女儿，一只手搂着儿子。丽芳透过车内昏暗的光线看过去，他一脸心满意足。
李太把车开得又快又稳。
突然，她在前面问：“那位阿姨是他们家什么人啊？”
车内原本是安静的，李先生的思绪也不知飞向了何处，此刻李太突然开口，他一时没有听清，问：“啊？”
李太又重复了一遍。
李先生却是答非所问：“商老师不但画功厉害，而且很多绘画的比赛他都担任评委，有他教莹莹，咱们就可以放心了。至于以后能到什么程度，那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李太又问：“咱们要给莹莹去他学生的培训班报名吗？”
李先生说：“当然去呀。他哪有时间天天教啊。他很忙的。”
李太在前面反问：“忙什么？”
李先生不但没有回答，而且还开始闭目养神。
李太在前面侧头用余光看了一下后排，不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