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清晨。
育婴师丽芳在五点半准时醒来。这片别墅区闹中取静，环境清幽静雅，小区内生态保护很好。夜晚有虫鸣，清晨有鸟叫。
这种环境还是十多年前在老家才有的，自从来深圳后，在工厂流水线做品检，晚上住的工业区内宿舍，只有钢筋混凝土，哪怕劳累一天，也经常睡不踏实。
来了李先生家做保姆后，克服了当初一个人住一栋大房子的害怕，睡眠才有所改善。除了受到干扰会失眠，多数时候睡眠还不错。
丽芳侧过身躺着，用手支着脑袋，看了一会熟睡的莹莹，小姑娘这几天白天多数时间是李太自己带，晚上仍跟着丽芳睡。
又在床上做了几个伸展运动，神清气爽的起床了。
简单洗漱后来到厨房开始准备雇主家的早饭。
其实今天是周末，雇主的儿子垚垚不用上学，可李先生上班却是没有固定节假日的。说不准他几点起床？去不去公司？所以丽芳仍按平时的时间准备早饭。再说八点之后莹莹醒了要人带，李太不知道几点起床，那样丽芳就没法干活。
丽芳先把李太的燕窝炖上，又用热水壶烧开水后倒在砂锅里煲上小米粥，蒸了两根腊肠，又切了土豆丝，准备一会配粥喝。然后才开始准备煎鸡蛋，火腿，加热面包。李先生父子爱吃西餐。这两天早餐的水果很受欢迎，又切了个果盘用保鲜膜包好放冰箱了。
做好这些早餐端上桌，刚好七点，还没有人下楼。
丽芳自己吃了早餐，就回了房间。趁莹莹还没醒，去卫生间轻手轻脚的手洗自己和孩子的衣服。
这些做好，还没人下楼，丽芳又来到客厅，小心翼翼的收拾归置物品，把柜子和各种物件都擦了一遍。
环顾了一下大厅，大致整齐干净了。一看时间快八点了，才回了房间去坐在床沿上等着莹莹醒来。
上午八点半，丽芳刚喂莹莹吃完饭，住二楼的一家三口就下楼来吃早餐了。
李太把女儿叫过去自己带，丽芳趁这个空档急忙的去了二楼收拾一下。
一进主卧，两套睡衣随意的放在被子上面。丽芳拿起来放进卫生间的脏衣篮里。又回身把大床上凌乱的床单扯平，被子铺平。
再次来到卫生间，把洗脸台上的各种洗漱用品一一摆好，看到李先生的牙膏已经没有了，从洗脸台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盒新的给他换上。又把扔满纸巾的垃圾袋换了。用抹布擦了台面。又用马桶刷清洁了马桶，扯了一段纸巾打湿后把马桶盖和马桶圈擦了。
又去衣帽间，把李太的化妆台整理了一下。看来李太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都把衣柜扒乱，刨出一大堆衣服来挑。挑完从来不会放回衣柜，都是乱糟糟的一大团堆着。要一件件帮她整理或叠或挂回衣柜。每天如此，乐此不疲。有时候丽芳就在想，可能她上辈子是唱戏的吧。
提着脏衣篮出来先放到外面的小客厅。又去了垚垚住的房间。孩子的房间反而比大人的整齐，丽芳记得以前，李先生是很讲究的。他的房间未经允许是不能进去打扫的。自己就曾因为打扫他的脏房间被骂过。
以前他的洗漱用品没有了，会自己补充上去。现在这几天重新做家务，发现他洗面奶牙膏纸巾之类没有了也不会换。等着保姆换。
其实丽芳昨天就发现他的牙膏没有了，想着他们是夫妻住的房间，尽量不打开柜子和抽屉。以免看到隐私。可等到丽芳今天再上来看，还没换新的。
丽芳发现他现在有时在垚垚房间住，有时又在主卧住。
丽芳提着两个脏衣篮从楼上下来时，正遇到垚垚的家庭教师阿强和垚垚一起准备上楼。
‘大姐，忙着呢？’阿强笑着和丽芳打招呼。
‘不忙，你今天也有课吗？’丽芳问。
‘嗯，李总让增加周末两个小时。’
哦，原来还增加了课时，看来中午还得多做一个人的饭了。
李先生夫妇在喝茶，莹莹自己一个人在一边玩。看到丽芳准备去半地下室的洗衣房，李太开口道：‘王阿姨，中午王老师可能会在家里吃饭。’
丽芳应了一声，继续下楼梯。
把衣服分门别类放进洗衣机后，丽芳看了一下时间，快九点半了。
把刚才用过的各种抹布洗干净晾起来，丽芳马不停蹄的拿了吸尘器和拖地的用品往上走，准备去清洁二楼的地板。
经过一楼时，透过开着的大门看到车子停在院门外，司机赵师傅正把一包包的菜往下拿。
丽芳放下东西准备去拿菜，这时李先生从沙发上站起身说：‘你去忙吧，我去把菜拿进来。’
李太抬起头看着李先生笑了一下，轻柔的，爱娇的，略带玩笑的说：‘你可真是喜欢干活。’
丽芳听到这句话，放下手里的东西边往外小跑边说：‘我去拿吧，然后顺手放进冰箱。’
李先生看了看李太，不太高兴地道：“你说什么呢？没看到她又要干家务又要带孩子吗？”
等丽芳打扫完二楼的地板再下来时，已经十点多了。院子还没浇。
丽芳去地下室洗干净拖把晾上，赶紧去了院子里浇水。丽芳知道早上浇水最好，可早上莹莹没有醒，丽芳不敢离开太远。等到李先生他们下楼了，又要赶紧先打扫二楼，以免待会他们要上卧室而自己还没打扫完。
等用水管把前后院子的花草都浇透了，丽芳看着花朵上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顿时心里特别有成就感。心里因李太那句‘你可真喜欢干活’带来的郁闷一扫而空。
回到屋内，李先生夫妇带着女儿不知去了哪里，丽芳去车库看了看，几辆车都在。那么应该是去了李先生父母家或小区散步，应该会回来吃午饭的。
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半都过了。丽芳进厨房开始做饭。
看来今天全部都在家吃饭，那就是四个大人加两个孩子。丽芳准备做六个菜一个汤，主食就米饭了。丽芳知道垚垚其实不太爱吃米饭，但今天没有时间做其他的了。
丽芳先把米饭蒸上。记得那是刚上户不久，李先生那天难得的回家吃晚饭了，丽芳做好了菜，去端电饭锅时才发现忘了蒸米饭。当时李先生虽然没有骂丽芳，但那个冰冷的眼神却足以让她冷得激凌。那种不屑、瞧不上眼的感觉让人很受伤。从那以后，丽芳做饭第一件事必定先把米饭煲上。
排骨用料酒、剁碎的豆豉、生姜、大葱、盐、少量生抽、白糖、少量淀粉抓匀腌制，准备十分钟后上锅清蒸。
石斑鱼洗净用厨房纸吸干水份用料酒腌一下，今天的虾丽芳不准备剥壳了，就做白灼虾。
把排骨上蒸锅后，开始把四季豆用手掰成一段段的洗干净准备做干煸四季豆。再做一个小炒牛肉，一个菜心。汤就煲一个山药瘦肉汤。
刚过十一点半，楼梯上传来阿强和垚垚的说笑声。又过了一会听到李先生也加入了谈话。
丽芳已经把菜都做好了，只剩鱼还在锅里蒸着。趁这个时间摆好碗筷，把炒好的菜端上餐桌。
做完这些，鱼也蒸好了，端出来倒掉蒸出的水，把姜丝葱丝红椒丝摆上去，热油‘滋拉’一声浇上去，再淋上蒸鱼豉油，端上餐桌，就去告诉李太可以开饭了。
今天丽芳一个人在厨房的桌子上吃饭，除了鱼没有留，其他每一样菜都留了一点，足够吃了。李先生叫了两声，让丽芳出去一起吃。阿强又客气的叫了一声，丽芳没去。
隔着玻璃门，看着外面谈笑风生，丽芳心里有点落寞。按理说，已经做了好几年保姆了，本该习以为常了，可今天，外面是一个群体，只有厨房内的自己是一个人。凤秀在时，尚且是两个人，想到这，不免内心怅然若失。
同是服务于李家，家教师阿强就可以很放松的和他们交流，吃饭。而自己呢？此刻一个人呆在厨房，就算出去一起吃，自己也做不到像阿强那么自然大方。文化差异导致的谈吐举止不同。
丽芳突然就有点理解凤秀了，连看到文化素养和工作职责远高于保姆的阿强和雇主相处融洽，自己内心都会不舒服，何况同属保姆的凤秀被区别对待，又怎能不心生不满。
可不舒服也好，舒服也罢。每个职位不同，待遇也不同，这个道理丽芳懂。所以仅仅只是内心不快，并没有不满。知识改变命运，只有让孩子多读书了。
吃完饭，垚垚上楼午睡了。阿强并没有马上走，而是和李先生夫妇去了沙发那边喝茶。李先生抱着莹莹，正在喂她吃水果。
丽芳进进出出的收拾着餐具，听到沙发那边他们正在兴致勃勃的谈论着一些旅行的见闻和趣事。李先生很少说话，专心喝茶，间或喂莹莹吃几口水果。多是阿强在说，李太扑闪着迷人的眼睛，听得一脸神往。
可能是婚姻让她禁锢太久了，才让她对外面的世界如此向往。丽芳心想。
收拾完厨房已经快下午一点半了，丽芳站得远远的，招手让莹莹过来自己带她去午睡。小姑娘一眼就发现了，扭着小身子，又用小手使劲掰开爸爸围在她腰上的大手，从李先生腿上溜下来就跑到丽芳身边来了。
丽芳带着孩子回了房间。客厅的闲聊还在继续，阿强在讲述他徒步尼泊尔的见闻，语言生动有趣，博闻广见的，很吸引人。一直待到下午三点多，李先生有事要外出，阿强才离开。
入夜，别墅内一如既往的黑暗寂静。丽芳在半梦半醒中又听到了李太的呻吟。曲调时而悠扬婉转，时而低沉压抑，时而激越高昂。随着李先生低沉的伴奏，有快乐，也有痛苦吧。
李先生性格复杂。时而阴郁，时而和煦。丽芳见过他青筋暴露的发脾气，见过他和客户打电话时的收放自如，见过他骂家政公司的花样百出，还见过他和下属打电话时不怒自威，也见过他对孩子们温和细致，见过他对李太体贴周到。 还听说他在亲密关系中的霸道和花样百出。
在李家已经这么久了，丽芳还是看不透李先生这个人的性格。
更看不懂他和李太的关系，两个人别别扭扭的，也过下来了。丽芳看不出李太的过人之处，可细细回想，这些年李太看似无所事事。却也很少生事，无人能伤她分毫。背景强大的公婆很少干涉她，李先生叔叔那一分支更是没人来干扰她。就她和李先生这阴晴不定的关系中，她似乎也没有落过下风。李先生也从未厌弃过她。其实她无形中被保护得很好。确实，人家夫妻间的很多事又岂是外人能看到的呢？
听着楼上的声音，丽芳想到了自己的婚姻。简单家庭，共同的孩子。夫妻俩都是性格直爽，用不着猜，也毫无保留。说话如竹筒倒豆子。家里的事和夫妻间的事也都以丽芳的意见为主。以前在工厂上班，遇到的人也多数直来直去，丽芳曾天真的以为所有男人都是如此简单纯粹。
直到见到李先生，丽芳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可以这么独特。为人处事举手投足恰如其分，充满魅力。几年相处下来，抛开别的不谈，其实他算是一个不错的雇主了。不拖欠工资不生事，对保姆态度也算可以。丽芳甚至内心有点欣赏他，所以愿意在这里好好干活，特别是好好照顾垚垚。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有些人本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如明月皎洁，山河辽阔，只能欣赏。
上次李先生挽留自己时，丽芳说还要考虑一下，那是因为李太一直以来的为人。当然，她也并不止是对自己一个人这样，来来去去的保姆就没有完全令她满意的。特别是凤秀说李先生帮自己干活时李太的眼神，还有今天上午拿菜时，丽芳知道李太心里介意。
但丽芳知道李先生待自己就如同对待他公司每一个普通的，用心工作的老员工。丽芳觉得，只要自己心怀坦荡，慢慢会好的。
这一晚，丽芳想清楚了，决定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