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姨娘的婢女来到珍玉阁时，温嫦依正趴在桌上呜呜地哭。
丫鬟妈妈围了一圈，没一个人敢劝她。
得知阿娘要见自己，温嫦依心跳猛地加快，眼里闪过显而易见的慌乱，她眼泪还在往下掉，脸色却开始发白，但又不敢不过去，磨磨蹭蹭地站起身，跟在这婢女身后，去到怡心院小佛堂。
小佛堂的门是半掩的，里面很安静，檀香袅袅。
但就是这样，才越发让人喘不过气来。
温嫦依两只手抓了抓衣摆，感觉手心里一片濡湿。
她不想进去，一点都不想。
顾郎君都出事了，她正伤心着呢，阿娘这个时候找她，会不会是知道了......她不敢再往下想，整个人变得烦躁不安，两只脚踌躇地在原地动了动，就是不敢跨出那一步。
“来了怎么不进来？”温婉的女声自门内传出来。
温嫦依后背一紧，双手微微颤抖，小声地回道：“阿娘，我来了。”
她推开门，低着头走了进去。
抬眼看见阿娘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她心慌地垂下眼睛，小心站在阿娘身后，眼珠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先是左右瞄了瞄，又把目光落到前面一脸虔诚的阿娘身上，两只手搅在一起来回掰。
这是她在心虚的时候，不自觉的习惯。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温嫦依有点受不住的时候，跪在地上的红姨娘终于念完佛。
她从地上起来，转身的功夫，看向低头不语的女儿，一声厉喝来得毫无预兆：“你给我跪下！”
“阿娘？”温嫦依身子一颤，抬起一双受惊的眼。
红姨娘不留情面，“跪下！”
跪就跪！
满腹委屈无处发泄，她眼眶含着泪，双腿弯曲跪到地上。
“你还觉得自己有理了是不是？我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眼里噙着怒火的红姨娘，强行压住心底狂躁，她的语气虽严厉，仔细听的话，还是教导占多数，为了这个女儿，也算是操碎了心。
可惜，温嫦依并没察觉出来。
她只觉自己无缘无故遭一通训斥，吸着鼻子抱怨道：“我又没犯错。”
“还敢犟嘴！”红姨娘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顿地说道：“没犯错？今日妙峰山发生的事，你该是知道了吧？”
温嫦依眼皮飞快跳了两下，她想说自己不知道，什么妙峰山，她听都没听过，但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阿娘既然主动问起，肯定是知道了什么，她现在撒谎的话，阿娘只会更生气。
红姨娘几乎是岿然不动地欣赏着女儿变换的脸色，娇美的脸庞冷笑一声，“怎么？这是在想如何糊弄我？”
“阿娘！”糊弄不过，温嫦依扑上去，抱住红姨娘双腿。
她很会撒娇，又会察言观色，一听阿娘这不容置疑的语气，她明白再多的辩解也是没用的。
“阿娘，真不关我的事，我想对付的是温知宜，谁知道顾郎君怎么也去了，还、还......呜，阿娘，我以后可怎么办啊，都怪温知宜，都是她害死了顾郎君，呜......”
她把后半辈子的荣辱都系在顾衡玉身上，如今突闻他噩耗，她自己也死了大半了。
“我就看不惯她那小人得志的样子，顾伯母根本就不喜欢她，不就是吃了一回御膳么，有什么得意的，她还敢打我，笑话我，阿娘你总说要我忍，我到底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这府里的人，哪个不笑话我？自从她回来，我脸都丢完了，我现在连门也不敢出，以后还要被她压一头，凭什么，凭什么，我不服，我就是要让她名声扫地，我要让她嫁不去顾家！”
被泪水浸湿的眼眸，变得清澈而透亮，里面熊熊燃烧的仇恨，同样显得一清二楚。
她恨得咬牙切齿，抬起一张满是怒火的小脸，回望阿娘深沉冰冷的眼，“阿娘，我不甘心，我哪里比她差了，嫁去顾家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是我？”
“谁让你不是从秦氏肚子里出来的。”面对女儿满腔质问，红姨娘这话说的既理智又不留情面，见女儿脸色发白，她依然岿然不动，“谁又让我只是一位姨娘呢。”
温嫦依眼神躲闪，有些不高兴地嘟嘴，“阿娘~”
红姨娘对此不为所动，冷声说道：“但妾室又如何？谁活到最后，谁才是赢家！”
“我不要！”温嫦依垂下脑袋，一副拒不配合的姿态。
阿娘能忍，她不能。
反正顾伯母也不满意温知宜，她不过是顺水推舟。
面对顽固倔强的女儿，红姨娘胸口堵得发疼，到底是娇养着长大的，受不得一点闲气，不过此刻最重要的，是问清楚是谁帮她筹划的这一场戏码。
温嫦依犹犹豫豫，但见阿娘眼神一厉，她立马不敢再含糊，小声地说了起来，“是红袖的哥哥。”
“不过阿娘你放心，他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找的其他人，没人知道是他。”
“他找的那人可信得过？”红姨娘再问。
温嫦依点点头，“那人就是个酒蒙子，拿了银子便喝了个醉生梦死，一脚跌到河里把自己溺死了。”
红姨娘深深看女儿一眼。
她不是觉得女儿心狠手辣，反而欣慰她终于没了那些虚伪的善良。
什么是善良？
确保自己安全无虞的前提下，所施舍的善举那才叫善良。
红姨娘沉吟片刻，突然道：“年前送来的账册里，有一所庄子的数目不对，你回去告诉红袖，让她兄长跑一趟，此事若办好了，少不得他们好处。”
温嫦依听得这话，眉眼微皱，有些担忧道：“阿娘，您不会是想......”
“想什么？杀人灭口？”红姨娘重重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当你阿娘是傻的，这个时候杀人灭口，岂不是故意惹人的眼，他帮你做事，是你手底下的人，我自然不会亏待他。”
“那就好，那就好。”温嫦依松口气。
这不争气的样子，红姨娘看得眼胀，“你只管记住，妙峰山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就算最后，查到你身上，你只管闭好嘴上，咬死你对刺客的事不知情。”
温嫦依嘟嘴：“我本来就不知道。”
又忍不住抱怨：“谁知道哪是哪儿来的刺客，哼，肯定是温知宜惹来的，成天在外招三惹四，徐家、英国公府，哪个不恨她？那刺客是去杀她的，反倒害了顾郎君，我看她就是一个霉星！”
红姨娘眼光沉沉，抚着女儿头顶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