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曦看见他抬起手，似乎又想碰她的头发，这一次她终于别过了脸，与他拉开距离。
他们之间总是这样，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
陆言曦站起身躲开了他的触碰，这让他的手微微一顿。
他的声音很轻，“以前你总是逼着我承认对你的感情，可我以前总觉得爱一个人并不意味着什么，就算我爱你，我也不会因为爱你而放弃什么……但是我太自信了，如果我早一点对你好，是不是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过去的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陆言曦有点惆怅，她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很多事情到现在留下的伤害依旧是不可磨灭的。
“我就那么不可原谅吗？”他的声音清晰地刺进她耳膜。
陆言曦没说话。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她很早的时候就嫁给了他。婚礼当天他说他绝对不会爱她。婚后的日子受尽他的冷漠。
这一切直到遇到周纪庭后，这些受伤的支离破碎才被一点一点拾起来重新粘好。
她有些脱力地坐到了床边，垂着头不想看他。
这些年利用他给的资源赚钱发展，她害怕带着孩子过一无所有的日子，也害怕他无处不在的威胁，而现在一切也在慢慢地恢复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这个关系，甚至让茉莉也分不清这其中的微妙区别，也许陆言曦自己一开始就错了。
他再次问，“我就这么不可原谅吗……”
他蹲下来，视线与她平齐，“你以前对我很好的。你也很爱我，只爱我，是我没好好珍惜。可我现在只想和你好好的过，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你不喜欢我了，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尽量去改，好不好？”
原衡眼睛里带着她不懂的忐忑。这种眼神在他身上很少见，商场上杀伐决断的原衡，几乎不会会露出这种不确定。
但，她的心已经完全不再属于他了。
她说：“我想去国外了。我不想留在安城，那你愿意抛下这里的所有一切跟我走吗？永远不再回来的那种。”
她知道他肯定是不愿意的。果不其然，他沉默地看着她。
言曦勾了勾唇，“看，你最爱的永远是你自己和你的利益。我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就不要再互相伪装了。”
他只问：“为什么要去国外。”
“安城这个地方是我的伤心之地，我想离开，也不稀奇吧？”
“所以你在海外注册公司真的也是早有打算是吗？”
她说：“现在的我要走，你未必拦得住我。”
“如果你那些小手段一开始没被我发现的话，也许你的确能走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惜你还是太天真，你能做的一切都是我在纵容你而已，而你一旦试图挑破那条底线，我就绝不会再放任不管。”
原衡又恢复了那种步步紧逼的姿态，即使他是半蹲在她面前的，明明是个仰视的姿态，可他的眼神却像在俯视掌中的猎物。
陆言曦呼吸起伏，她闭了闭眼，又痛苦地睁开，“我们各退一步吧，我们各退一步好不好？”
“退，怎么退？是说默许你总是计划着远走高飞，还是什么？”
他低低地道，“我都想好了，等茉莉生日的时候，我就要在新闻媒体公布她是我的继承人，让她真正成为我的孩子，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
陆言曦震惊得回不过神来，他，他怎么可以有这个想法？
“你疯了是不是？茉莉是周家的血脉……她是要认祖归宗的，你这样做……”
他缓缓一笑，“你怕周家的人怪你，还是怕那个男人怪你？但是我没有办法，如果你迟早是要离开我的话，这是让我们余生都保持联系的最好方式。如果茉莉长大了，也不会怪你的，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我不同意！”她激动地站起身来。
“而且你答应过我不让孩子在公众面前露脸的，你以为这样做对她好，其实是给她上了个枷锁，而且原家那边肯定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你想她年纪那么小就身边危险重重吗？”
“事在人为。我会让所有人都认为她是我的孩子。”
“但是我不同意！”
“那你就不要总是想着离开我，我们现在这样相安无事，像一家人一样，不是很好吗？”
陆言曦咬着唇，对他的恨意涌现。
-
“总监，这个是策划案，您看看。”安安敲门进来，将一份文件夹放在陆言曦的办公桌上。
翻开第一页，“郑星玥”三个字映入眼帘，新人简介旁的照片上，女孩笑得恬淡，标准的鹅蛋脸，她觉得有些脸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
等安安关上门，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陆言周”三个字让她失神了一瞬。
自从很多年前那件事情后，她和陆言周的关系就跟决裂没什么区别，这几年重新联系上，说不上原不原谅，依旧是不冷不淡的维持着这段寡淡的兄妹关系。
“有空吗，晚上见一面？”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温润。
陆言曦望向窗外，“什么事？”
“见面说。”停顿两秒，“老地方。”
陆言周坐在他们惯常的位置，面前两杯咖啡冒着热气。
言曦落座，开门见山地问，“到底有什么事？”
他苦笑：“没什么事真的不能见你吗？”
“……”她沉默地望着他。
“好了，不逗你了，我是想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陆言曦刚拿起咖啡，这会儿手又一抖，她一下子愣住，呆呆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咳了一声，说：“恭喜啊。”
她直接切入主题，“对方是？”
“许家的二小姐。”陆言周推了推眼镜，“你见过吗，我到时候约你们俩一起见个面。”
“是我知道的那个许家？”
“嗯。她爸爸是医疗上市公司董事，母亲是私立医院院长，她是医学博士，现在是医院外科医生。”
“下个月婚礼，你腾好时间。双胞胎的礼服我给他们挑好了，到时候快递寄给你。”他说。
陆言曦点了点头，终于扯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那我就替他们谢谢你这个舅舅了。”
钢琴旁有个女孩正在试音，弹的恰是德彪西的《月光》。陆言曦听着歌声，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你有跟嫂子说过孩子的事吗？”
哥哥和徐念念曾经有一个孩子。
咖啡杯在陆言周手中一颤。他放下杯子时，杯底与托盘碰撞出清脆声响：“她知道。但是她家里人不知道。”
“你想瞒着？”
镜片后的目光变冷，“我和那个孩子本来就没有什么联系，以后不会怎么样的，你嫂子也说不要公布，不然事情闹大，矛盾更多。”
钢琴声戛然而止。
陆言曦问：“这些年你去看过那个孩子吗？”
陆言周的表情凝固一瞬。
“他活着就够了。”他最终说，“徐念念自己也说这个孩子身上流着肮脏的血。正好，我也不想见。”
那些曾经不愿意提及的前尘往事就这样被随口提起，而陆言周的表情始终是冷冷淡淡的，但陆言曦心里却莫名的有些疼。
“你给我个地址吧，有机会的话，我去看一眼。”
陆言周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沉默摇头，“没有必要。他过得很好，据我所知原衡每年也会按时给他汇款——不缺钱，自然会过得很好——你不用把他想象的太可怜。”
“这是两码事。你是父亲，这么多年连见都不愿意见，始终是不太好。”
陆言周手支着下巴，眼神淡漠。
自从陆家失势后，陆言周就已经彻底变得冷漠了，陆言曦看在眼里，也深刻体会到，但是她并不能做什么。
走出咖啡厅时，雨已经小了。
陆言曦摸出手机，小泽的短信跳出来：“妈咪，妹妹吵着说想你了，什么时候回来？”
她笑了笑，回了个语音：“很快。”
拿着手机发呆了一会儿，她最终还是点开了那个女人的社交账号，这是她方才偶然在陆言周手机里发现的。
【新换的药过敏了。】
【一病就是这么多年，居然还有人劝我想开点，这种病是想开了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世界上根本没有人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越清醒就越痛苦，我宁愿身体上疼，分担一下心理的痛苦。】
……
她看完了徐念念生前这些碎碎念的微博，目光也随着屏幕一同暗淡下来。
曾经她还挺羡慕徐念念，因为她拥有了原衡所有的爱，甚至在未来的日子里，她都要生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但是时过境迁，她心里早已不是这个想法。
她一直以为徐念念是赢家，和哥哥在一起的同时又霸占着原衡的心。可现在这些碎碎念拼凑出的，却是她最后时刻的孤独挣扎。
抱着不被承认的孩子，爱着不爱自己的人，唱着没人听的歌。
徐念念以前爱的是原衡还是哥哥？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无从认证了。
只知道明年今日，时过境迁，哥哥的态度依旧绝情，而原衡似乎仍是用金钱补偿的方式，一直未曾断过。
她心情有些沉重地回到了家，告诉孩子们要参加婚礼的消息。
小泽惊喜地道：“真的？老舅终于要结婚了？”
茉莉则一如既往地异想天开，抱着她的毛绒兔玩偶在沙发上打了个滚。
“妈咪，那天我是不是要当小花童啦？我要穿超级蓬的公主裙！像新娘一样！”
她眨巴着大眼睛，突然又想到什么，“对了，舅妈会不会带小孩来？我可以和他一起玩吗？“
“舅妈没有小孩。”她回答说，却在心里补了一句：但你们的舅舅有一个。
小泽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歪着头看她：“妈咪，你今天是不是有点不高兴？”
儿子真的很体贴，也观察得很仔细，陆言曦欣慰极了。
她勉强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发，“没有，只是有点意外。”
茉莉蹦到她身边，“妈咪，舅妈好看吗，有没有照片给我和哥哥看看？”
陆言曦失笑，捏了捏女儿软乎乎的脸蛋：“暂时没有，你们自己让老舅发给你们看吧。”
“啊——好吧。”茉莉的小短腿小短手张开，夸张地倒在沙发上。
小泽说：“其实我见过——在老舅的钱夹里，妹妹，我告诉你，舅妈比你喜欢的电视明星还好看。”
“啊？”陆言曦和小茉莉异口同声。
小泽以为她们不相信，解释道：“我真的以前在老舅的钱夹里见过照片。他那时刚换上就被我发现了，以前是另一个姐姐。”
他忍不住说了一句：“妈咪，老舅好花心。”
陆言曦问：“以前是另一个姐姐？”
“嗯，但是后面就换成舅妈的了。老舅对我说的，说这是你未来的舅妈！肯定没错。”
陆言曦胸口发闷。
以前的照片肯定是徐念念，现在换成了别的人。
这就是时间的可怕之处吗？
但这也侧面证明了陆言周不是表面上这么讨厌那个女人嘛。
她忍不住地想，难道很多年之后，她也会这样忘记周纪庭，重新开始生活？
她不想忘记他。可是她现在连他的照片都不敢去看了。
看一次，心痛一次。
小泽默默递来纸巾，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妈咪……老舅要幸福了，你不开心吗？”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视线模糊了。
慌忙擦掉眼角的水渍，勉强笑道：“不是，妈咪是想到了别的事情。”
她把两个孩子都搂进怀里，“有些事太复杂了，等你们长大了就懂了。“
小茉莉问：“就像我的数学题一样复杂吗？”
“比那还要复杂一点。”
小泽突然说：“那原叔叔知道吗？”
“知道什么？”
“老舅要结婚的事。”小泽盯着她的眼睛。
“妈咪还没告诉他呢。”
“那到时候老舅结婚，原叔叔也一起去吗。”
陆言曦想了想，说：“妈咪还不想他去呢。”
这话刚说完，他不知道什么就出现在门口。
小茉莉跑过去，“爹地，你回来啦！妈咪说下个月老舅结婚，你听说了吗？”
他弯腰抱起茉莉时，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嗯，现在听说了。”
这些年来原衡和陆言周一直都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陆言曦并不认为到时候的婚礼，他会来。
原衡和陆言曦的眼神对视上，她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眼，转身牵着小泽上楼。
茉莉天真地问，“爹地，你和妈咪吵架了？”
另一边，小泽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妈咪，你是在生原叔叔的气吗？”
陆言曦握着儿子的手，蹲下身看着他。
“小泽，妈咪现在也好迷茫，感觉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小泽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上前拥抱了一下。
“妈咪，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