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后。
前方的小路早已变成一片模糊的灰色，偶尔闪过一道惨白的闪电，照亮两旁被风雨摧残得东倒西歪的树枝。
陆言曦觉得自己也是够倒霉的，她只不过是想出国做手术之前再来见一次刘嫂，怎么就忽然遇上这个鬼天气了？
气象台发布了红色预警，整个县都在暴雨范围内。
她也只能半途而废，中途找了个酒店先住着了。
镇上的酒店也很偏，停车之后她步行了很久才到。
跟刘嫂两人互报平安之后，她才安心地躺在了床上，不过这次她来这里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纠结了一会儿，现在要不要说呢……不然还是别了吧，等下哥哥又要担心了。
就在这时，有一通电话打了过来，她看着上面显示的名字，不禁皱了皱眉。
她都已经打算把原衡拉黑了……
算了，她告诉自己，再接最后一次他的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除了陆言曦这边不断传来的雨声以外，安静的可怕。
“你在外面？”原衡看了看车窗外的风平浪静，一下子就猜到了。
即使她沉默。
“告诉我位置。”
她把手机拿远，“你要干嘛？”
“位置。”他重复了这两个字。
她撒谎，“我在家——”
说了这三个字之后，陆言曦立马捂住了嘴。
她什么都不应该说的，万一他又跑去她家找她，不就能发现那里人去楼空，她已经偷偷搬走了？
虽然他也管不着。
不过原衡能看出她在撒谎。
不光是从她那边淅淅沥沥的雨声，而且她撒谎的时候，语气还是略微有些不同的。
但他没揭穿她，挂断了电话，然后对开车的张鹤说，“你待会儿去查查她的定位。”
电话突然断了。
来得莫名其妙，挂得也莫名其妙。陆言曦有些烦。
而得知她现在在清河县以后，原衡也蹙起了眉头，她好端端地又往那里跑什么？
车上的音乐电台突然在一曲结束之后，开始播报起了风险预警。
“清河县部分地区可能出现短时强降雨天气，可能引发山洪、山体滑坡等次生灾害，请广大市民朋友尽量减少外出，避免前往危险区域，车辆行驶人员减速慢行，避开积水路段……”
新闻播报结束，男人半阖的眼睛复又睁开了。
他再次给陆言曦打了通电话。
但此时的陆言曦经过上一次莫名其妙的挂断，这次才不接，便一直把手机放在桌上，自己一边玩去了。
原衡盯着手机屏幕沉思了几秒，忽然平稳了下呼吸，沉声道：“路边停，我来开车。让司机来送你回公司吧。”
张助理愣了愣，不过他不好过问什么，只是按照原衡的指令照做了。
……
原衡跟着导航，握着方向盘一路开到了清河县。
经历过暴风雨的乡下小镇格外狼藉，此时雨还在不停的下，水积了起来，他艰难地找了个可以停车的地方，才撑着伞走去找陆言曦。
皮鞋踩在泥泞的小路上，裤腿沾泥，污渍斑斑。
素有洁癖的他有些不堪忍受。
他想起来上一次来这个地方，也是为了“抓”她。
不过比起上一次，这次的心情显然焦虑多了。
谁知道她傻傻的，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但是他没有她具体的位置，只能又试图联系她。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他在民宿对面静站了一会儿，才走了过去。
进去以后绕了一圈，最后在洗衣房发现了蹲在地上，无聊地盯着洗衣机倒数洗好衣服的陆言曦。
他慢慢地走到她身后，她居然对一串数字也盯得入神，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原衡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刚洗好澡的发丝吹得半干不干披在脑后，脚上穿着酒店质量堪忧的一次性薄薄的拖鞋，蹲在地上莫名有些孤单和可怜。
他刚想开口，此时反射弧很长的陆言曦却终于察觉到了背后的视线，她猛地回头——
“原衡？！”
他穿着黑色风衣，肩头还带着雨水，发梢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寒气。
陆言曦又问：“原衡，你怎么来了，你来干什么？”
男人目光扫过她单薄的睡裙和光裸的小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来带你回去。”
她有点震惊，站起身来转过身面对着他。
“我不回去，我还要去见刘嫂呢。”
“什么时候见不行，非挑这种天气？”
“天气预报说……过两天就好了。”她有些底气不足地道，而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跑来做什么的。
他静静地看着她，然后说：“好，那我跟你一起去。”
陆言曦便更是震惊了。还有点无奈。
她想起了哥哥对她的劝告，还有自己给自己发的誓，都不能再心软回头，和面前男人扯上什么关系。
陆言曦低下了头，有些慌乱地从他身边逃走，脚步凌乱。
“去哪。”他伸手自然而然地从她腰间穿过，大言不惭地说：“现在这里已经没有房间了，只有一个办法了。”
她蹙眉看他：“那你就去找别的酒店吧。哪有离婚夫妻还在外面住一起的？要是被我哥知道……”
又提起她哥哥。原衡看陆言周不顺眼很久很久了，现在更是。
他说：“我车停在很远，这附近也没看见什么另外的酒店，我累了，在这将就一晚吧。明天一早如果天气好的话，我送你过去，嗯？”
陆言曦觉得自己一定是以前太好骗了，所以他总想着用这么三两句话打发她，把她骗得团团转。
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最终还是把他推开，只不过他转而攥着她的手腕，还是让她挣脱不开。
两人争执不下之际，陆言曦急眼了，突然抬腿就往他身上踢去。
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脚踝，抬眸，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坏习惯？”
“放开。”她压低声音瞪着他。
原衡倒也没有为难她，松开手之后，陆言曦便自己噔噔噔地跑上楼去了。
第二天中午，暴雨真的结束了，转而出了太阳，天色晴了许多。
其实陆言曦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心烦意乱的睡不着。
她本身就很累了，原衡的车子又停得很远，还没上车就折腾得不行。
况且路上水坑很多，一路颠簸，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你能不能……开慢点……”她艰难地挤出一句话，胃里正在酝酿着什么东西。
原衡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随后便不动声色地降下了车速。
但已经无济于事。
还没到目的地，她就捂着嘴疯狂拍打车门。
“停车停车！”
他刚在路边停好，陆言曦便冲了出去，对着袋子撕心裂肺地吐了起来。
喉咙火辣辣地疼。
身后传来车门关闭的声音。
她扶着大树，身后的人给她递了矿泉水瓶，轻轻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散落的头发拢到脑后。
“漱口。”他简短地说。
陆言曦灌了几口水，吐完觉得舒服多了。
她也就有力气跟他说话。
陆言曦幽怨的眼神看向他，“你今天开这部车坐得我很难受，你不是很多车吗，为什么偏偏挑了这一部？”
“……”这种路况，不管什么车来估计都很难走。
“你是不是故意的。”她说。
他眉角罕见地抽了抽，轻描淡写地道：“嗯，下次这种情况，我考虑换部越野。”
回到车里，这次原衡明显开慢了许多，“你旁边有一盒薄荷糖，你翻一下。”
车子转过一个弯，陆言曦也找到了那盒糖果，她倒了几颗放进嘴里，清爽冰凉的感觉让她觉得很上瘾。
他握着方向盘不经意地问：“前面有家便利店，你要不要吃点晕车药？”
她说：“你怎么知道前面有家便利店？”
“上次来的时候路过。”
“哦……”上次啊，该不会就是抓她逼她离婚那次吧？
其实时间也没有过很久，但神奇的是总产生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陆言曦没再说话，坐在这里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很快就睡着了。
迷糊之间，一件外套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低声喃喃喊出他的名字，“原衡……”
没有得到回应。
很快，一座老式平房出现在了眼前。
几乎是车子停下的瞬间，陆言曦同时睁开了眼睛。
“刘嫂！”她飞速地开门下车，声音里是原衡许久未听到过的雀跃。
门口很多树叶，而刘嫂起得一早就已经在打扫卫生了。
刘嫂的儿子在外面上班，平时她就一个人住。
见到来人，刘嫂惊喜不已，“言曦，你……真是你！”
陆言曦笑着过去拥抱了一下她，“是我呀，我回来看看你。”
“你这孩子，不提前打个招呼，你看这现在乱糟糟的，我又没买菜做饭……”
“没事，待会我来做饭就好了。”陆言曦松开了刘嫂，转头看了眼正在往这边走来的原衡，声音低了几分，“他也来了。”
刘嫂一听更是又惊又喜。
随着原衡的走近，刘嫂开口道，“原先生也来了，哎呀，你们两个一起过来的？你们两个终于和好了？”
“没有，我们已经——”离婚了。陆言曦想解释，然而刘嫂格外热情地拉着两人进屋。
“来来来，先坐着，我先去给你们煮点茶驱驱寒。”
“坐，快坐。”刘嫂三两下就把桌子擦得锃亮，转身去厨房倒茶，陆言曦也跟着进去了。
刘嫂看了眼外头，放低音量问陆言曦。
“孩子，你们这真的是和好了？自从听外面的人说你们离婚了，我这心里头一直不是滋味。”
原来刘嫂什么都知道。
陆言曦叹了口气，“是真离了，也没和好。”
“怎么就这样了，是不是总是吵架？”
“好了又吵，吵了又好，他逼着我离婚，那就这样吧，是他先不要我的。”
刘嫂心疼地看着她，“我看原先生对你还是很上心的，有什么误会说清楚了就好，这缘分都是不容易的，你们这次过来，说不定他就是想找机会跟你好回去呢，不然原先生这么忙，忽然跑来这乡下地方干嘛……”
陆言曦哑口无言，但也无力解释什么。
回到客厅时，她发现原衡不见了。
直到走到后院里，她看见他站在梯子上捣鼓着什么，袖子挽了起来，露出结实的手臂肌肉。
“灯泡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她，“有备用灯泡吗？”
陆言曦连忙跑回去问刘嫂了。
刘嫂在储物间翻出一个，陆言曦又拿着出去给原衡。
他伸手接过，很快灯泡动作利落地更换起来，换好以后这里的环境一瞬间亮堂起来。
“你怎么知道灯泡坏了？”她好奇地问。
“它一直在闪。”
“哦……”她又继续问，“你怎么还会换灯泡？”
他说：“这东西跟你学自行车一样，上去自然就会了。”
真的吗？陆言曦半信半疑。
她小时候学骑自行车其实学了很久呢。
原衡从梯子上下来，路过顺便揉了揉她的头发。
“愣着干什么，进去吧。”
“我去准备午饭。”陆言曦迅速地往厨房走。
由于极端天气，刘嫂也没有备什么菜，只能用鸡蛋西红柿和一些冰箱的瘦肉做简单的家常菜。
不过这反而更节省时间了。
也多亏了以前给原衡做饭锻炼起的好手艺，她现在处理食材什么的都十分得心应手。
刘嫂拿了新鲜蔬菜进来，陆言曦忍不住问，“他在外面干嘛呢？”
刘嫂笑着说：“我也不懂，说是在检查线路，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哪能这么麻烦他呢。”
油热起锅，刘嫂开始催着她，撩起袖子想掌勺，“我来吧，我煮菜快点，不然原先生在外面等着了。”
“那就让他在那里等着！”
“你这孩子……”刘嫂嘀咕两句，无奈地摇摇头，笑着去洗碗筷了。
午饭有种既简单又丰盛的错觉，四菜一汤，刘嫂当惯了保姆照顾别人，一直很热情帮他们盛饭盛汤的。
陆言曦怎么劝都劝不了。
“镇上小店应该差不多开门了，我去买点馅料，明天咱们包饺子云吞吃怎么样，原先生，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刘嫂兴致勃勃地望着他俩。
“都可以。”原衡礼貌地回答，“我没什么忌口的，看你们。”
陆言曦说：“红萝卜的吧，他爱吃红萝卜。”
这时原衡往她碗里她夹了个煎蛋，两人对视，她撞见他似笑非笑的眼眸，听他说：“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口味。”
她咬了咬唇，有些懊恼。
刘嫂看着小两口的互动，心里乐得不行，以为这两人真的重归于好了——就算目前还没有，那也指日可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