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话,无异于又是一道天雷,落在了丁斌和文武百官的头上。
废除丞相制并启用新制度这么大的一件事,可比当初让吕本改丧制要难办许多。
官员之间的配合,就像造一艘能够下水的战船,哪根木条长了或是短了,弯了或是直了,都要漏水沉船。
因此,新朝成立之初都得沿用旧制,不是它没有毛病,而是它经历过一个王朝从头到尾的完整考验,能带着新的王朝这艘大船,有风有浪但很平稳地向前行驶。
如今朱元璋却告诉他们,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连容纳船员的船舱给改了,甚至连掌舵的部件也给换了。
这可比提出废丞相,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陛下,此事是由谁负责的?太子殿下吗?”
丁斌看向朱标的眼神,透着戏谑之色。
太子是上次北征时才有了监国之权,但有舅舅把持着朝政,太子连六部哪个衙司该干什么事,具体什么流程,都只停留在纸面上,并没有实际接触过。
太子改制,还一改改这么大的,那绝对处处是漏洞!
丁斌心想着,陛下用人唯亲,好不容易来了一次奇招,也得浪费在太子手里了。
就在丁斌随时准备找太子错处,好将大局逆转时,刘基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出来,朝着玉阶之上的朱元璋拱了拱手,掷地有声的说道:“废除中书省,不再设定丞相一位,重新调整以六部为主,府部院司分理政事的设想,是由老臣为陛下参谋拟定的。”
除了朱元璋和朱标以外,文武百官全部露出了震惊之色。
尤其是近日来,时刻跟刘基在一起写试题的宋濂,更是吓了一大跳。
老刘好耐性,这么大的事,居然连只字片语都没透漏出去。
厉害!
丁斌更没想到,陛下竟对刘基如此信任,他一下子便明白了,为何陛下当初把许多重要的差事交给胡惟庸,提拔了刘基却只交托了一件时间跨度长,并且没法立竿见影的开设恩科的事。
合着刘基暗地里,给陛下把朝堂格局,重新梳理了一遍!
“刘中丞,你是何时帮陛下参谋拟定的,是在逆党没有谋逆的时候吗?”
丁斌现学现用,顺手给刘基挖了个坑。
正在怀里掏奏本的刘基,还没来得及一心二用回答他的话,朱标冷笑一声。
“丁大人的意思,是刘中丞为了完成父皇的任命,让胡惟庸谋逆的?孤竟不知,胡惟庸与刘中丞关系如此亲密,说起来,父皇原意查处胡惟庸,在动手前,胡惟庸竟仓促起兵造反,其中确实蹊跷,也不知是谁能如此准确地揣摩父皇的圣意。”
明着针对刘中丞,实际上暗示父皇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逼着胡惟庸谋逆?
朱标身为人子,绝不可能让丁斌以讹传讹,损害父皇的威信,让史书留下这一疑点。
如果有疑点。
那就留给别人!
“刘中丞不用揣摩陛下的意思,而且这世上除了刘中丞,不是还有人更擅谋吗?”
宋濂不仅为了帮老友,更身为太子讲师,要给太子撑场面,平时不参与朝堂争斗的他,此时也站了出来,与丁斌打嘴仗。
丁斌不知李善长给胡惟庸送过书信的事,但也知道,绝对不能把舅舅跟谋逆案扯到一起。
因此面对阴阳怪气的宋濂,丁斌选择了闭口不谈,到底谁比刘基更能揣测圣意。
而经宋濂这么一提,丁斌示弱于人,浙东文官哪里会放过这个攻击淮西文官集团的机会,齐声呼应。
“刘中丞要是能未卜先知,知道胡惟庸谋逆,早就在动手的时候抓一个现行了。”
“还用抓什么现行,知道胡惟庸谋逆,自然知道为何要谋逆,找到罪证,直接让太子殿下带着锦衣卫把家抄了就行。”
“胡惟庸和逆党犯的那些事,还是谋逆之后查出来的,他们通倭、冒功、杀良、贪污、圈地、擅权、卖官,一桩桩一件件哪个冤枉了他们,此时还有人觉得他们谋逆是被逼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谬!”
深受胡党打压之苦的一些官员,说到气愤之处,手里的笏板,朝着丁斌所在的方向挥舞了几下。
隔空没有打在脸上,那也和直接打脸差不到哪里去了。
丁斌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也只能用袖子挡住脸,以防真有人像费聚一样,冲上来砸他两拳,再步二舅舅李存义的后尘,什么顶嘴的话也不敢说。
偏偏李家众人也不在,他孤身作战,心里涌起无限的酸楚。
此时,他终于理解了舅舅,为何想要重返朝堂,当这个被陛下忌惮的丞相了。
哪怕身为韩国公,一旦被边缘化,手里没有了实权,就连站在大殿最末端的小翰林,都能骑在李家人脖子上拉屎。
往后这繁华的京城,哪里还有李家人的位置?
不争不抢,哪天陛下不高兴了,或是浙东集团一家独大,想秋后算账,舅舅也难逃清洗!
丁家也得跟着受牵连!
吃了亏的丁斌,这回终于沉住气,等到浙东文官骂爽了,骂得口干舌燥之际,他见缝插针,情绪激动的先表达忠心。
“陛下,臣绝无替逆党开脱的想法,望陛下明鉴!”
朱元璋见丁斌谋谋不过自己,骂骂不过浙东,他连回话都懒得回。
只要今日废除丞相的事确定下来,李善长势微,来日弹劾丁斌的奏疏就能堆满标儿的桌案。
天子偏听则暗,兼听则明。
有时候不需要明鉴,让别人鉴定也不错。
“好了,老先生,快将你拟定的新制,传阅给大家瞧瞧,有谁觉得不合适的地方,咱再行商榷。”
上朝不到一个时辰。
有了丁斌的助力,朱元璋直接跳过了废除丞相的争议,开始商量落实新制了。
等到质疑新制度有问题的丁斌,削尖脑袋钻进人群之中,看到奏本上的内容时,差点两眼一抹黑,当场晕过去。
他还想着,刘基再忠诚,也有私心,作为御史台的最高官员,必定会向着御史台改官制,扩大自己手里的权力,巩固自己的地位,御史台会成为权势最大、油水最丰厚的地方。
只要借此煽动那些被侵犯利益的其他衙司或部门的官员,一致反对,废除丞相这件事,说不定还能接着拖下去,毕竟人都是念旧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刘基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