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被这大刀砍到了肩膀,衣衫已然破碎,来不及看伤势如何了,姜离用尽全身力气将老六推向对立面,自己则不顾疼痛地向一处茂密的森林跑去。
这办法有用!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轻,姜离心中长出了口气,只是还不能掉以轻心,因为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可那脚步声还在逐渐逼近,似是遍寻她不得,有些气急败坏。
“臭娘们,给老子滚出来!”
粗俗的喊声响彻在这片林子里,姜离躲在一株巨大的灌木丛后不敢再有动作,就连呼吸都放缓了。
这片林子并不大,要想找到她易如反掌,肩膀处在此刻传来刺骨的疼痛,姜离才有多余的精力查看一下身上的伤。
她鲜艳名贵的红色夹袄已经辨别不出哪里是血迹,哪里是干净的衣料。
整件衣衫被树枝子划破了很多地方,根根丝线从原本平滑柔软的布料中探出头来,在风中飘摇着。
肩膀处更是渗出殷红的血迹,已然将那块料子染上了鲜妍的红色。
好痛!
念及两世,姜离觉得身体最痛的时候就是那噬心之毒腐蚀她的五脏六腑之时,心里最痛的时候是她得知姜府众人都死于非命,尸骨无存时。
如今,不过是一道三寸长的刀口而已,怎可与前世那入骨之痛相比?
但是自从重生以来,姜离发觉自己比原来更怕痛了,这刀口看着不长,但是很深,几乎深可见骨,触目惊心。
距离姜离一里不到的位置,老六早已追了过来,一路上姜离滴落的鲜血落在落叶枯枝上,若想找到她,简直太简单了。
顺着血迹的方向,老六的目光逐渐锁定了不远处的那棵灌木丛。
他定了定神,握紧了手中的刀刃,看到自己胳膊上血淋淋的伤口,脸上的横肉突然发动,用尽力气将大刀举起,眼看着就要飞奔过去一刀砍下去。
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姜离紧张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是被发现了吗?怎么办?跑还来得及吗?无数个想法在她脑中炸开,身体却来不及反应一点,空气仿佛凝滞在此刻,千钧一发之际,只看见拿着刀的老六被忽闪飞来的一人横踢倒地,姜离眼睛都瞪大了,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就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拽起来直带着她往东南方向跑去。
“是你…我跑不动了……”姜离刚刚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被救了,脑后被抽了一棍子,肩膀处中了一刀,又在林子里奔波逃窜了许久,她早已经是体力不支,强撑着跑了这么久只凭一口气吊着,现在终于逃出生天了,她就再也撑不住了。
“怎么跑了几步就没力气了?”熟悉的声音响在姜离耳边,但她再也没有力气回应了。
一直扶着姜离的那只大手将她抱得更紧了,如此模样,定是不能再继续行走了,环顾四周,不远处正好有一个农户上山砍柴存放的山洞,便扶着姜离向那洞中走去。
寻了一处铺着茅草的地面,轻轻地将这个昏迷的小姑娘放下去,经历了生死一瞬,她定然也累坏了吧?
姜离身上哪还看得出一点世家大族的样子?白净的小脸上这一块那一块的都是脏污,外间寒风呼啸,华贵的白狐毛斗篷已然不在,就连身上的夹袄都破破烂烂,肩膀处更是直接裂开了个大口子。
男子无奈地摇摇头,事到如今,不还得是我救你?许是想起来了什么事,他竟然看着姜离轻笑了起来。如今已是未正时分,罢了,且叫她先睡一觉。
他盯着姜离的脸出了神,竟然伸出手,想要将她脸上的脏污抹去,但越抹,脸却越脏。
这是什么?!
血!
震扼地将手翻了过来,刚刚一直扶着姜离的那只手上全是血,她的血。
她受伤了?!
原本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姜离的鲜艳夹袄中渗出的点点血迹,男子探寻着血迹的源头,终于,他看到姜离的肩膀处还在不停地往外冒血。
原来她并不是筋疲力尽,而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男子猛然站起,想要冲出去,很快又顿住了身形,回头看了看面容苍白的小姑娘,只怕是等不到她归家再处理了。他又坐回去,低着头沉思着。
只一会的功夫,他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看向姜离,昏睡中的她似乎很不安,小脸上原本明艳的眉峰如今紧紧簇在一起,脑门上也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只怕,再不处理,她的伤口会更加恶化。
男子出洞而去,一刻钟的时间便赶回来,手中多了一把冬日里不常见的青绿草叶,看着女子的面庞,他心中很是复杂,或许,这就是前世的冤孽吧!
“对不住了。”
男子低声在女子耳边说道,话音刚落,他便将她受伤那侧的夹袄剥离至肩膀处,那伤口着实有些渗人,别说她一个小姑娘了,就算是精壮的大汉,受到这样的刀伤,也是要狠狠地痛一番的。
男子将那青绿草叶放进嘴里嚼碎,青绿色的汁液迸发在嘴里,有些微苦,可是他却顾不得,绿色的草叶汁自敷在姜离白嫩的肩膀上,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他轻轻将姜离的衣服整理好,轻叹了口气,将外间天色收入眼帘,心中默默盘算着时辰。
“你说什么?纨纨丢了?!”姜舜与姜灵瀚在奕王府正与奕王密谈,可看见姜庭安的贴身侍从着急忙慌前来报信,好好的一场宴席,怎的那么大个纨纨就给丢了?
在场的三人同时站了起来,听那侍从说完了来龙去脉,三人相视一眼,便默契地同时出了门去。
“她如何了?”两个男子站在洞前,脸上都是不加掩饰的担忧之色。
“我已给她敷了草药,血是止住了,但如若不立即治疗,还会有风险,”救姜离的那人明显很是着急,紧接着又出口道,“你不是说万无一失?怎的真将她卷了进来!”
“你以为我想?”另一人双眸猩红,若是伤害到她一点半点,那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该死!”说着,他就将另一人的衣领揪了起来,二人的距离不足三存,“你可知,今日她就差点死在那刀下!若是我来晚一步,若是她跑慢一点,你可曾想过后果!”
“我比谁都害怕她受到伤害。”这人显然已经陷入了巨大的自责之中,尤其是在看到她身上那些伤口时,他恨不得将那些伤害了她的人都大卸八块,因为颓唐而无神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具一动不动的身体,其中竟也藏了万千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似乎是被这眼神触到了,他立刻松开了抓着他衣领的手,退后几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连同思绪一起收回,说道:“姜家人应该快到了,未初时分我就派人前去报信了,估摸着时辰也该到了。”救姜离的那人看了看天色,又看了一眼安静躺着的人儿,语气中已经尽是焦急的情绪了。
“此事只怕不仅只有我们的人和计划,你的朝阳定是掺和了一腿。”被揪衣领那人颇是有些阴阳地往那人心上扎了把刀子。
听了这话,对面这男子就气急败坏了,本来就横生枝节了,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有兴致阴阳他?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还有,什么叫做他的朝阳?他什么时候承认过了?
“定是我们的人被换了。”不理会他言语中的夹枪带棒,理智回归后,认真分析,最大的可能一定是那个小丫鬟以及早就安排好的送姜离安全出府的人被换掉了。
不知计划中到底哪里出了纰漏?何人横插了一脚坏了事?
不过这都是后话,待姜家众人寻到姜离之时,这洞中哪还有什么对谈,就连一个人毛都没有看到。
“父亲,林府那边已打点好了,只说姜离身体不适,便与姜家众人提前退席了。”
“父亲,那片荒山也被我们的人围住了,绝对不会放走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姜父坐在姜离的床边,几兄弟站在一旁,眼中皆是不忍与心疼,就是上过战场的姜舜与姜灵瀚二人都觉得那刀伤过于恐怖吓人,别说文弱的姜庭安和姜霄了。
姜霄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姜庭安也不停用袖子擦着眼睛,就连姜灵瀚都红了眼眶,那可是姜家的小宝贝啊,先不说他们如今是如何娇宠着的,这丫头自出生便没受过一丁点的罪啊,如今触目惊心的伤口她如何能承受得住?
就不说肩膀上最深的那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姜离的手上不是被硬物硌的血洞,就是被枯树枝划伤的伤痕,若不是冬日里穿戴厚重,估计受的伤更为严重。
姜舜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看着床上了无生气的小丫头,他怎能不揪心?
他的女儿,一直娇宠着长大,生怕让她受一丁点委屈,今日不过是去赴了一场宴,找回来时居然成了这幅样子!一身的狼狈就算了,肩膀处竟然有那么长一条刀口,若不是寻得及时,大夫说再迟一会,姜离便失血过多而死了!
这让他一家人能不忧心忡忡吗?
“晴欢,你好生照看姑娘,万不可再出差错。”
饶是再痛心,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出究竟是谁下此毒手,一来为姜离除去身边的祸患,二来好好地为她报了此仇。
晴欢的眼睛已经哭成了两个核桃那么大,她的姑娘啊,都怪她,没有照看好姑娘,才叫贼人钻了空子,竟然搞成了这副模样,她真是万死难辞!哭着点头如捣蒜。
姜父向几个儿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大家都得到了示意,在姜父出门后,也默契地全部跟随着前往前厅去了。
“父亲,究竟是谁下此毒手?我一定要找出来,好好地为纨纨报仇!”姜霄眼眶红红的,那是他满身血污都要护着的同胞妹妹,谁都不会明白午后他看到姜离死人一般躺在茅草堆里的那种感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呼吸不上来,睚眦欲裂,痛不欲生。
“此事既然是在林府发生,那自然与姓林的脱不了干系,”姜舜握紧了拳头,好啊,他本不欲在朝堂掀起什么大风波,可这几个老东西却欺人太甚,竟然敢伤他的小女儿,此仇不报,非人也!
“会不会是朝阳公主为报当日羞辱之仇痛下杀手?”姜庭安眯着眼说道,自在梅林茶室时,姜霄说心里难受,姜庭安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已经有些不安的情绪了,只是并未当回事,也没想到居然在林府,堂堂的敕造国公府,竟然会出现这等凶杀事件,而目标竟然是自己的妹妹。
“纨纨由换衣处被掳走,进出林府,抛至荒山,派人击杀,这一环一环的设计,如若不是熟悉林府的人,定然是办不到的。”姜灵瀚头都大了,他们知道此事时,正与奕王在府中畅谈,没想到奕王先是将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正不明所以,又担心着自己妹妹的安全,便辞了奕王去与姜家人汇合,奕王也是个义气的,他借口赏梅前去林府,好生地摆了摆皇子的架子,将姜离离席失踪一事遮掩了个七七八八。
姜舜当下将姜府这多年来的培养的部众都唤了来,吩咐道:“你们去查今日林府上所有的下人,一个都不许放过。还有,荒山上抓住的那人,给我带来,我要亲自审问。”部众们领命而去。
此时,床上的姜离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姑娘!姑娘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晴欢兴奋地将自己脸上挂着的泪抹去,笑着问姜离。
姜离想要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如何回来的?父兄可出了什么事?姜家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肩膀处传来的剧烈疼痛更是让她差一点又昏死过去。
她刚刚好像是在做梦,梦中二人在她面前争论些什么,好像其中有一人她很是熟悉,另一人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她看不真切,便没力气了。
“姑娘,你是不是疼!奴婢去叫大夫来!”说着晴欢便撒开了腿奔向离姜离院子最近的皓月轩,姜舜特意留下了大夫暂住在姜霄的皓月轩中。
姜离想要拦下晴欢,她并没有多难受,只是虚弱得很,那伤口极痛,但她终究是没能拦得住。
已是夜间,寒冷的北风将窗棂都吹开了,就这样躺着,一动不能动,她将头转过来,想要看看月亮,不能动,好歹看看星空,可是冬日阴沉,哪里有明朗的月夜呢?
窗子外没有月亮,可是却坐着一人,他坐在姜离屋中的窗棂之上,冷风吹动着他的墨发,黑夜映得男子皮肤极白,银面在夜间烛火的照耀下显着寒光。
时宴。
她大概是在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