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一席话,姜离的心头竟隐隐地有些酸楚,是啊,她重生两年来,无一日不在为那场悲剧担惊受怕,修习功课学问,舞艺琴技,从来不敢懈怠,在修身养性上更是处处用心,想要掩盖住自己前世那劣根性。
可是,前路却如盲夜行路,看不清路在哪里,辨不清方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改变得够不够,思虑的周不周全,唯恐稍不留心便又万劫不复,若一朝姜府再次覆灭,可知还有重来的机会?
话刚出口便哽咽了,是啊,姜离的负罪感,对家人的愧疚,日夜折磨她的这些痛苦,都在姜灵瀚的肯定中化作了心中的绵绵细雨,所过之处,痛苦都被覆盖,生出盎然生机的嫩芽,温柔抚弄着姜离支离破碎的心。
“大哥,纨纨的心愿不过是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这便就是最好。”掩下心中纷杂的心绪,别再让大哥看出些什么其他的,眼眶却是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
姜灵瀚给姜离倒了杯热茶,这么多年,他一直独自在外征战,家中两个弟弟自是不必说,庭安已是跟着父亲在朝中立足,自是深谙如今家国天下大势,姜霄已不止一次请求过父亲要跟随姜灵瀚前往沙场历练,有他亲自带着,也不必担忧。
只剩下姜离,自小无母在左右陪伴成长,也无姊妹可倾诉女儿家的心事,父亲与他都很是担心,虽说自小有蔚柔从旁照应着,可自然是不比亲生的。
女儿家的成长上,他们几个男子自是有很多不便,也会有思虑不周全的时候,所以他们生怕将姜离这小丫头养废了,或是让她心里日久天长地结些疙瘩,届时于她成长不利。
以前那几年,家中很是忧心姜离的成长,而父亲又不是很忍得下心去管教,因此大家都觉得便放任她自由自在着,也是不错,可她竟如此争气,竟然从前两年开始,逐渐长成如此大方懂事明理的人。
父亲不止一次跟他感叹过,总算是不负娘的重托。
他们几个兄长也更是疼爱姜离,决计不会让她受到一丝委屈。
既然如此,便就将家中安排部署,一切事务皆教于她,也并无不妥,于是便浅浅地跟姜离解释了一下当前对于恒王一事他们所做的计划。
“送往恒王府?”
姜离看着姜灵瀚屋中暗室里重重的箱子,若想人不知鬼不觉地送到那恒王府去,并且要在他们用这困住奕王之前,那可是一件难事。
姜灵瀚已苦恼多日,虽应承了下来,但恒王府再怎么说也是王府,就算恒王不在府中,府中也是有无数家丁镇守的。
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箱子藏到一处秘密的地方呢?
“其实这并不难…”
姜离嘟囔着,恒王府……
前世中,五皇子祈王妄想将恒王一举拿下,情急之中居然打探到那恒王府中有一管事,与恒王早已不睦,对他多有怨言,便暗地里给了祈王不少恒王的把柄。
但可惜,当年秦胥求了她动用丞相府的势力将这事拦截了下来!
啧啧啧,没想到现如今还能派上用场。
“纨纨有何计策?”
姜灵瀚紧紧地盯着姜离,他想了好几日,终究没有一个圆满的计划,不妨听听纨纨有何好主意。
“据我所知,那恒王府中有一管事姓王,二人不睦已久,若能给他他想要的,此事便可轻而易举地办成了!”
姜离压低了声音正色道。
“果真如此岂不事半功倍?那管事定对恒王府很是了解,如此一来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妙哉!”
姜灵瀚捶着手感叹道,奕王只交给他这么一件事,他若办不好那可真是辜负了他一番信任。
“只是纨纨如何知晓此管事的存在?”姜灵瀚疑惑道。
“哦,这个啊,我那日偷听他二人讲话听到的!”
姜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原来如此!”
姜灵瀚是习武之人,刀剑兵法很是了解,但此类弯弯绕绕的心计谋算他并不擅长,便不再深究,急着去顺着姜离给的线索寻那王管事去了。
几日后,仍处在新岁假中,百官休沐,不用上朝,可圣上却突然召了奕王前去。
“不知父皇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奕王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多日不见,今日不知能否让这恒王自食恶果。
恒王在一旁恭敬地站着,奕王心里便知晓这戏算是开场了。
“你且听你二皇兄说。”
圣上甩了甩袖子转身坐到龙椅之上,脸色不甚好,语气与平常无异,但帝王之威,岂是常人能够承受的?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天子威压已将众人压制住了。
“回父皇,年前大战一朝得胜,儿臣等不甚欣喜,自认为是替父皇守住了这大昭安危!但,前几日,一人突然找上儿臣,他所说之言令儿臣惶恐!一听闻便将他带来见父皇,亲自向您奏报!”
二恒王一副满心为君的样子很难不让人相信。
话音一落,自殿口走进来一胡子拉碴的男子,他的脚步甚稳,不是寻常的贩夫走卒,看起来倒像是经过训练的精兵将士般。
奕王的眼神落在那人的脸上,不禁皱起了眉头,此人不正是因为违反军纪而被他赶出军营的将士贾天吗?
恒王一番戏唱得声势浩大,原来将此人都召集了来?
“来者何人?”圣上浑厚的声音冲着殿前跪着的男人喊道。
“回圣上,小人本是姜大将军麾下的一名兵士,但因为些莫须有的罪名,奕王殿下言定小人违反军纪,将小人赶出了军营。”殿前之人依旧保持着跪下磕头的姿势,很是恭敬。
“抬起头来。”圣上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殿下那人缓缓抬起头来,奕王的眼神落到他身上,充满了探究的意味,那人并不理会奕王,只一脸坦然地对着圣上的方向。
“他所说是否属实?”圣上将话锋转向奕王,似是很平常的一问,可奕王知道,若是他不留心答话,每一个不该吐露出来的字眼,都会被恒王揪住不放。
奕王确实将他逐出了军营,此事做不得假,便应声答道:“是。”
“你且说奕王为何将你逐出军营?”恒王在旁接了话问道。
“回圣上,皆因小人发现姜将军竟与敌国将领赫连偷偷见面,达成了协议,敌国屠城,姜将军视而不见不加以追究,从中捞了不少好处!小人知晓这事非同小可,便想着立刻报给奕王殿下。”
这人有理有据地申辩着,一席话却将叛国大罪安在了奕王姜灵瀚二人头上。
“那又为何如今才来报?”圣上也不是傻子,做了这么多年的帝王,定是不会偏听偏信一人的,便故作不解的问道。
“只因小人仓皇逃跑至奕王处时,竟发现奕王殿下与姜将军沆瀣一气,竟然是一伙的!因此他们将小人交给了敌国将领,受尽折磨,如今才得以机会逃出生天!”
说罢此人露出胳膊上密密麻麻的伤痕,那是西域擅用的兵器弯刀才能造成的伤口,足以令人相信了。
奕王眉头紧皱,这恒王的心思果真是极深!
若不是他提早筹谋,今日恐怕浑身有嘴都说不清此事了。
“奕王,他说的你可认?”圣上显然是怒了,言语之间皆是责问,叛国大罪啊,就算奕王是无辜的,可如今都闹到了圣上面前,他怎能不气?
“儿臣确实将他逐出军营,但并非他所说的这般,此人在军营中喝酒赌牌,目无军纪,儿臣为了正军纪才给了他些惩罚。”
奕王不卑不亢道。
“传姜灵瀚!”眼看此事牵扯上了姜灵瀚,圣上便将他也召至大殿上,好一同对质。
奕王眉头紧皱,此事恒王筹谋已久,定是不会轻易落于下风,为今之计也只能期盼灵瀚将事都办妥贴了。
“臣叩见圣上!”
姜灵瀚跪在大殿中央,帝王注目下,只得用余光悄悄地看向奕王,只一瞬就与他交换了眼神,随后又听那贾天将事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
“回圣上,此人话不足为信,且不说臣并未通敌,若臣通敌,为何战战告捷?为何臣不故意输掉战局来谋取更多的利益?”
姜灵瀚的话在大殿上回响,引人深思,圣上显然觉得这话有些道理,微微点点头,又看向恒王与贾天。
恒王悄悄地看向贾天,使了个眼色,贾天便说道:
“圣上,据小人所知,姜灵瀚将军与那敌国将领赫连的协议便是敌方抢掠城池财物,姜将军再将其击退,一方得钱财一方得功劳。此事奕王殿下也是从中捞了不少的油水。”
贾天还在辩论着,很是有理有据。
“你空口白牙,可有证据?”
圣上显然已经很是生气了,为公他是君主,臣子通敌本就是大罪,于私他是一个父亲,通敌的竟是自己的亲儿子,他怎能不气?
“圣上若想要证据,只消去奕王殿下府中搜寻一番方可,据小人所知,那赫连给予奕王殿下的财物皆是敌国的金银器物,与大昭所用规制并不同。”
好啊,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幸亏他早就发觉那苏婉婉的动作,早做筹谋将那箱东西转移了,若非如此,加上今日这个该死的贾天,只怕是要被诬陷至死了。
恒王好毒的心思!
奕王怒目看向恒王,只见对方眼里若有若无的炫耀与得意,顿时心头火起。
“怎么?奕王难道是抗拒搜府吗?”
恒王一直默不作声,眼看着奕王就要倒台了,他也不装了,如今赤裸裸的挑衅,若奕王抗拒搜府,不就更做实了他奕王府有猫腻吗?
“传令下去,搜奕王府。”
圣上终于下达了命令,如今他别无他法,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干出这等事来。
一队人马得令已然前去搜府,众人站在殿中,焦灼等待着结果。
恒王府外。
“怎么样?王管事可将事办妥了?”
姜离焦急地询问从恒王府后门悄然走出来的中年男子。
“已办妥,只是姑娘答应我的事?”
王管事到底是一个老油子了,若不是姜家给了他莫大的好处,他焉能为他们做事,冒着大风险但可获益巨大的事他又岂会轻易放过?
“你放心,你的家人已被我三哥全数救出,只待此事完结,便可与你团聚,我定会给你们一大笔银子,足以保证你们这辈子锦衣玉食!”
姜离笃定地与他说着,安抚他的心。
毕竟大哥与奕王的结局如今都悬在她的手上,她这边一定不可以掉链子。
隔壁街上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姜离知道想必到时候了。
“且去吧,事成之后,保你家人无恙。”
姜离特意加重了后面几个字的语气,赤裸裸地威胁,如今她可不是什么善良的小白兔,况且此等大事,就算是以他家人性命来要挟也是值得的。
“就这么说定了。”王管事掉头进入了恒王府。
姜离在门外的拐角处等了好久,眼看着奕王府前去搜查的侍卫们两手空空地走了出来。
经过恒王府时,有一身影却悄然出现在了街边,一番交涉后,姜离亲眼看着那群侍卫们将那王管事带走了。
“回圣上,奕王殿下府中并未找到任何赃物。”
圣上身旁的大侍卫进大殿内铿锵有力地说道,闻言奕王与姜灵瀚闻言心中都长出了一口气,恒王却是慌了,他是不是眼睛坏了,他居然看到了他府中的管家,而且是被这些侍卫带了来的。
这种情况下,他来作甚?恒王心里已然有了些不安的心绪。
“圣上,小人是恒王府的管事。”来人深深扣头问安。
“王管事你来作甚?也不怕冲撞了父皇!快快退下!”
恒王听到在奕王府并未找到什么,已然是心慌了,如今又看见王管事在此地,真是不太妙。
圣上闻言瞪了恒王一眼,他还未说话,他就已然出口要喝退那王管事,看来不简单!
“回圣上,此人半路闯出来说有事要奏报给圣上。”带头侍卫感觉到圣上探寻的目光,恭敬地解释着。
“哦?所为何事?”圣上将注意力全数又转移到了这个王管事身上,全然忘了还跪着的贾天。
“回圣上的话,小人是恒王殿下府中的管事,若不是恒王殿下逼得小人走投无路,小人也不会铤而走险干这背叛旧主的事情啊!”一番话如泣血泪,王管家深深的磕了一头继续说道。
“圣上不知,恒王殿下在府中动辄打骂下人,已有不少下人被打死,小人惶恐,欲辞去管家一生计回乡安度晚年,谁成想……谁成想殿下竟抓了小人的媳妇孩儿,并以此威胁小人为他处理那些死去下人的尸体啊圣上!小人冒着风险来告御状,还请圣上为小人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