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蘅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生生剜了一刀,疼得他几乎站不稳。
他想起昨夜,桑余离开时那双决绝的眼睛。
他以为,那是因为自己拿沈康之事试探她,她一时生气。
只是太过悲伤,所以目光里才生出绝望。
原来那不是错觉——她是真的想走。
经历了这么多,她竟然还想逃。
她明明知道贺贞的心肠如何歹毒,明明知道她绝不会轻易帮她。
可她宁愿拿命去赌,也要离开自己。
贺贞看着祁蘅失魂落魄的模样,忽然意味深长的笑了:“皇帝可想知道,她为何会藏在那群歌姬中?”
祁蘅抬眼,迟疑的看着贺贞。
“她说,她要亲自杀了你,才能以平心头之恨!”
殿内瞬间陷入死寂。
只有贺贞手中佛珠一粒一粒地转着,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贺贞满意地看着祁蘅苍白的脸色,站起了身子,苍老的面容缓缓扬起笑容:“你杀了她师父,她恨你,一直以来都想杀了你。”
祁蘅的面色逐渐发白:“不可能……”
贺贞见他信以为真,扬着得意的笑继续说:\"皇帝,你心里清楚......她恨你!恨你杀了她心爱的沈康!\"
祁蘅如遭雷击,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不......\"祁蘅摇头,\"桑余不会......\"
\"她会的。\"贺贞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带着诡异的慈爱,“皇帝啊,你若是还有些理智,还有当皇帝的尊严,就该也杀了她,以绝后患!”
“杀了她?”
贺贞一字一句的逼近:“对,杀了那个贱人!”
祁蘅目光死寂地垂下头,身形落寞,一言不发。
“若你还真当自己是个皇帝,就该让忤逆你的人,都不得好死!”
贺贞还想再逼祁蘅一把,让他亲自杀了他在乎的人,自相残杀,为祁泽报仇!
“呵呵……”
但是,低垂着面容祁蘅忽然笑出了声。
贺贞的面色一变。
祁蘅长叹了一口气,抬起眉目深邃的眼,用指节抹去了眼泪。
他脸上还带着病态的笑,抬眼看着贺贞,眼中血丝密布:“没想到,今时今日,还能看到皇祖母给朕演这样一出挑拨离间的戏码。您当初父皇废我母妃时,用的也是这一招吧?”
贺贞脸色骤变,佛珠啪地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方才祁蘅的震惊和失望,此刻尽数消散,眼中只剩下对贺贞的戏谑。
“怎么?这就是皇祖母的计策?”
贺贞失了力气一般,跌坐回凤椅上,不可置信的看着祁蘅。
他,原来都是装的。
“太蠢了,这计策,太蠢了!”祁蘅言语间,目光都是鄙夷:“朕和桑余之间,岂是你这种蠢货就能离间的?那我们十八年的朝夕相处,岂非可笑?”
祁蘅站了起来,身影被烛光拉长,玄色龙袍压迫十足,面容一半隐匿在阴影之下。
“桑余或许是真的想逃,可她,绝不会杀朕。”
贺贞还不死心:“可她的确要逃!她的确背叛了你!”
“被背叛又如何?朕孤身一人,也是至高无上的尊主,天下是朕的,江山也是朕的,她就算逃到哪里去,朕都会找回来!”
“朕为了皇位,连手足都可以杀尽,难道你利用一个女人,就能让朕失去理智?”
\"你根本不配做皇帝!\"贺贞忽然厉声尖叫,\"若不是桑余那个贱人杀了泽儿,现在坐在龙椅上的本该是他!你不过是个北狄女俘生的孽种,是你抢了泽儿的皇位!\"
祁蘅缓缓上前,看着面露骇然的贺贞,轻蔑地笑了。
“皇祖母,看来你当真是忘了,朕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了?”
“是朕,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何来抢字一说啊?”
贺贞再也坐不住了,她一向威严的面容此刻竟然落了泪:“可是哀家的泽儿才是储君!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你!夺了泽儿江山的人,会是你!如果早知道,你出生之时,哀家就会掐死你!”
祁蘅满不在乎的笑了:“可惜啊,你瞧不上我母妃,也瞧不上我,还是让我得以苟活下来了!杀一个手足,还是杀一群,朕都不在乎。皇祖母历经三朝,难道还不明白,皇位就是要用鲜血洗刷的!”
“朕就是要让这世间都记住违逆朕的人、对抗朕的人,是什么下场!”
\"来人!\"祁蘅暴喝一声,殿门立刻被侍卫推开。
贺贞脸色大变:\"你想做什么!哀家是太皇太后!\"
祁蘅眼中浮起戏谑寒冷的笑意:“朕现在是天下之主,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你残杀手足、谋朝篡位,天下也不会容你这样的暴君!”
“天下都是朕的,你觉得朕会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孰黑孰白,孰对孰错,都是朕说了算!”
贺贞面色惨白的看着祁蘅,骨子里竟真的生出几丝对帝王的恐惧。
\"从今日起,太皇太后凤体违和,要静养。凤栖宫内外加派侍卫,任何人不得进出。\"他转身走向殿门,声音冷得像冰,\"若有人违抗,格杀勿论。\"
\"祁蘅!你这个孽障!\"贺贞歇斯底里的尖叫从身后传来,\"你会遭报应的!你所在意的人,也早晚会死在——\"
殿门重重关上,隔绝了恶毒的诅咒。
祁蘅站在廊下,晨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抬手摸了摸脸颊,竟摸到一片湿冷。
报应吗?他苦笑。或许已经来了。
无数个夜晚,他杀过的那些人,都说在地狱等着他。
他早就不怕了。
可桑余要离开他,连那个承诺会永远陪着他的阿余姊姊,也要抛下他了。
他不怕下地狱。
可他怕一个人,活在皇宫。
桑余见证了他所有的卑劣,那便见证到底吧。
祁蘅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听见了桑余的声音。
\"殿下,奴婢会一直陪着你。\"她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可如今,说这话的人正躺在冰冷的床榻上。
而听这话的人,已经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模样。
祁蘅缓缓闭上了眼,疲惫的笑了笑。
\"回紫宸殿。\"他对身后的赵德全说:“朕还要守着桑余......等她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