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暖阳透过茜纱窗,在静和宫的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细碎的尘埃在光柱中起舞,映得殿内一片暖融。
周璟安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站在静和宫门口,活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公子,该进去了。”小厮福安在后面小声提醒。
周璟安瘪着嘴,慢吞吞地挪动步子。
他腰间还别着那把被邵庭“抢”走的木剑,昨天回家取行李时,兄长听说此事笑得直拍大腿,又给他刻了新的字,剑柄上还特意多刻了只憨态可掬的小蜗牛。
“璟安来啦?”温柔的声音自游廊传来。
周璟安抬头,看见传闻中病弱的贵妃娘娘正倚在廊下绣花,阳光透过她指尖的金针,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
“臣参见娘娘。”周璟安规规矩矩行礼,眼角却瞥见个鹅黄色身影正躲在贵妃裙摆后——邵庭今天梳着双螺髻,发间缀着的小铃铛随呼吸轻轻颤动。
“庭儿,带璟安去看看他的新书房可好?”
还未等贵妃说完话,邵庭就眼睛一亮,拽着周璟安就往偏殿跑。
周璟安猝不及防被拉了个趔趄,腰间木剑“啪”地打在自己腿上,疼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偏殿弥漫着淡松烟与墨锭的清苦气。
周璟安刚松了口气,就看见书案上摆着个精致的红漆食盒——盒盖上用蜜糖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看那冲天辫的分明是昨日出糗的自己!
“殿下!”周璟安耳根烧得通红。
他自幼被教导“君子重仪”,何曾被人这样反复戏弄过?
周璟安以为邵庭在故意嘲笑他,没想到邵庭却突然踮起脚,用还沾着蜜糖的手指蘸了茶水,在案几上歪歪扭扭写下:「开心一点 我和母妃会对你好的」
他原来表现的明显吗?
水迹蜿蜒,最后一个“好”字洇开了墨痕。
周璟安盯着那稚拙的笔画,突然想起今天早晨母亲为他整理衣冠时说的话:“璟安,进宫后要谨记,静和宫那对母子...活得不易。”
“谢谢殿下。”他郑重地作了个揖,声音还带着些许哽咽,“臣...我也会好好照顾殿下的。”
*
邵庭带着周璟安参观完了书房,又回到了殿内。
汐贵妃倚在贵妃榻上,指尖轻轻拨弄着绣绷上的丝线,唇角含着掩不住的笑意。
殿内传来“咚咚咚”的轻响,两个小团子正在罗汉床上玩投壶——准确地说,是邵庭单方面在捣乱。
“殿下,该臣了。”周璟安板着小脸,将最后一支箭矢郑重其事地摆在邵庭手心。
邵庭眨眨眼,突然把箭矢往周璟安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一插,然后“扑哧”笑倒在锦垫上,鹅黄色的裙摆像朵绽开的花。
“胡闹。”汐贵妃轻斥一声,眼里却盈满温柔。
她看着周璟安红着脸取下箭矢,又认认真真帮邵庭把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不禁想起今晨皇帝说的话——
“周家这次子,倒着实让庭儿开心不少。”
“娘娘。”大宫女青禾提着裙摆匆匆进来,声音压得极低,“慈宁宫的苏嬷嬷来了,说太后请您即刻过去说话。”
汐贵妃指尖一顿,金针在绣着兰草的绢帕上洇开一点朱砂色。
她抬眸望向窗外,几个面生的宫女正在回廊下修剪花枝,银剪开合间寒光凛凛。
“备轿吧。”她起身时摸了摸发间的金凤步摇,那是皇帝去年万寿节亲手给她簪上的。
临行前,她又回头望了一眼偏殿,透过雕花窗棂,恰好看见周璟安正握着邵庭的手教他握笔。
两个孩子头挨着头,在宣纸上画出一串歪歪扭扭的竹叶。
阳光为他们的轮廓镀上金边,像极了当年在潜邸时,年轻的帝王握着她的手写下“汐”字的模样。
*
慈宁宫的檀香浓得呛人,鎏金狻猊炉里青烟盘旋,将太后半张脸隐在阴影里。
“哀家听说,周家二小子住进静和宫了?”太后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佛珠,“皇帝倒是心疼三公主,连伴读都要挑将门之子。”
汐贵妃垂眸盯着自己绣鞋上的珍珠,那珠子随着她微微发抖的脚尖轻轻颤动:“璟安那孩子性子稳,正好带着庭儿多读些书。”
她特意咬重了“读”字,指甲悄悄掐进掌心。
“是么?”太后突然倾身,鎏金护甲勾起汐贵妃的下巴,“那哀家怎么听说,昨儿两个孩子在御花园玩了一下午的木剑?”
护甲冰凉的触感蛇一般游过脖颈:“周家枪法的起手式,可不是寻常玩闹能学来的。”
殿角的铜漏滴答作响。
汐贵妃袖中的手悄悄攥紧,面上却绽开温婉的笑:“太后明鉴,庭儿那孩子...您是知道的。”她眼中适时泛起水光,“自从那场大病后,连声'皇祖母'都喊不出了,实在是身体太差了...”
佛珠突然“啪”地砸在案几上。
“少跟哀家装糊涂!”太后冷笑时,发间的九凤衔珠步摇剧烈晃动,“周镇北手握北衙六军,皇帝这时候把周家小子塞到你们母子身边,当哀家是瞎的?”
汐贵妃猛地跪下,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
她今日特意用了皇帝最喜欢的蔷薇露,此刻甜香混着冷汗,在鼻尖凝成细小的水珠。
“臣妾...臣妾只是想着...”她声音轻得像羽毛,“庭儿若能得周家照拂,将来也好给太子殿下...做个臂膀...”
“现在才知道跪吗。”太后头也不抬地修剪着一株牡丹,“哀家这株'姚黄'娇贵得很,见不得脏东西。”
汐贵妃跪在冰凉的金砖上,看着太后用金剪刀\"咔嚓\"剪下一支花苞,那花苞才刚泛黄,本该再养半个月的。
“别以为皇帝宠你,就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当年要不是皇后心善,你连宫门都进不了!”
“臣妾...知罪。”
“退下吧。”太后甩开手,“明日带着三公主来抄经。那孩子六岁了身体还那么差,怕是随了你的缘故。”
太后最后撂下一句话:“劝你不要有某些歪心思,哀家心里一清二楚。”
汐贵妃退出殿门时,双腿已经跪得发麻,她回头看了一眼慈宁宫的牌匾。
轿帘垂落的瞬间,一滴泪砸在绣着兰草的帕子上。
汐贵妃盯着慈宁宫飞檐下的装饰,暗暗咬紧了牙关。
她知道现在她还势单力薄,必须稳住太后做个安分守己的宫妃,但她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该属于她儿子的,总有一天所有人都得亲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