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瓦尔巴群岛的寒风裹挟着冰碴，撞在废弃煤矿的铁皮大门上发出闷响。李墨飞摘下防雾护目镜，白炽灯下他的睫毛挂着细小的冰晶。他对着显微镜呵了口气，白雾在目镜表面凝成薄霜，指节上那道从青藏高原冰川带回来的冻伤疤痕泛着青紫。
矿道深处的冰层突然发出开裂的脆响。李墨飞的手指微微一颤，保温箱里的玻璃载片险些滑落。那些从三千米冰芯中提取的古老蓝藻，在零下四十度的低温中泛着幽蓝微光，像极了童年时盐矿巷道里的磷火。
“李！你在里面吗？”
铁门被撞开的瞬间，穿橙红色防寒服的艾瑞克挟着风雪冲进来。联合国环境署的特派员左肩结着冰凌，腋下夹着的平板电脑还在播放格陵兰冰盖融化的实时影像，屏幕蓝光映得满墙的北极熊毛发标本忽明忽暗。
标本架轰然倒塌时，李墨飞一个箭步接住了滚落的保温箱。三瓶贴着“2018年采集”标签的标本瓶在地上碎裂，灰白色的熊毛被穿堂风卷起，粘在艾瑞克沾满雪粒的络腮胡上。
“联合国每天发三百封邮件催数据，你倒好，躲在这鬼地方玩古董显微镜？”艾瑞克拍打着防寒服上的冰晶，挪威口音的英语混着矿道里的回响，“挪威海监测站刚传来警报，东北航道提前两个月解冻了。”
李墨飞把保温箱轻轻放回恒温台，钨丝灯突然剧烈闪烁。他从白大褂口袋掏出镊子：“上个月送检的北极熊毛发呢？”
“见鬼的毛发！现在需要的是行动方案……”艾瑞克突然噤声。他看见李墨飞正用镊子从倾倒的标本瓶里夹起一簇灰白色毛发，放大镜下清晰可见毛发间缠绕着彩色塑料纤维，像是圣诞节被扯碎的装饰彩带。
实验室彻底陷入黑暗的刹那，李墨飞划亮防风火柴点燃酒精灯。跳动的火苗在他眼窝投下深深阴影：“这些纤维，和二十年前我老家盐矿塌方时发现的尼龙绳一模一样。”
矿道深处传来冰层挤压的嘎吱声。艾瑞克凑近观察那些纤维，防寒服袖口的北极狐毛领擦过显微镜载物台：“你父亲当年发现的盐矿污染……”
“不是污染。”李墨飞突然转身掀开墙角的帆布，露出整箱贴着俄文标签的冰芯样本箱。他撬开某个箱底的夹层时，发黄的地质图纸带出一把盐粒，在酒精灯下闪着微弱的反光，“是有人往盐矿注水加速开采，就像现在某些人在冰架安装声呐装置。”
应急灯的冷光突然亮起，实验室陷入半明半暗。艾瑞克摸出怀里的卫星电话，屏幕显示十七个未接来电：“我们需要在明天北极理事会召开前……”
“给我看实时冰层数据。”李墨飞抓起实验台上的老式胶卷相机。闪光灯亮起的瞬间，艾瑞克看见那些冰芯样本箱的俄文标签下，隐约露出某国海军基地的徽章压痕——那是用老式打字机敲击留下的凹陷。
矿道深处传来雪地摩托的轰鸣。李墨飞抓起防寒服往外走，经过标本架时突然驻足——某瓶未被撞翻的北极熊毛发标本里，赫然缠着半截印有某国国旗图案的钓鱼线。
“你要去哪”艾瑞克拦住他，“外面零下五十二度。”
“验证猜想。”李墨飞抛给他一件备用防寒服，领口缝着的中国国旗补丁已经开线，“3小时前，我在新奥尔松湾的冰裂隙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两人骑着老式雪地摩托冲进极夜时，车头灯照见远处冰川上飘着诡异的绿光。李墨飞突然急刹，摩托车在冰面上滑出十米长的弧线。艾瑞克正要质问，却看见前方冰面赫然裂开3米宽的缝隙。
“上周这里还是完整冰原。”李墨飞将登山绳系在腰间，冰爪扣进冰壁的力道让艾瑞克想起自己祖父捕鲸时掷出鱼叉的动作。
探照灯的光柱刺入冰缝深处，九十年代的可乐瓶被封存在冰层中，铝制拉环已经锈蚀成空洞。更深处闪烁着某种金属反光，李墨飞的冰镐突然打滑，整个人向下坠去。
“抓住！”艾瑞克扑到冰缝边缘抛出绳索。李墨飞悬在半空摇晃，头盔灯光扫过冰壁时，两人同时倒吸冷气——某国科考队遗留的钛合金锚钉深深嵌入冰层，钉头上刻着的编号，与艾瑞克上周截获的声呐装置序列号前六位完全一致。
当李墨飞被拉上来时，他的防护面罩结满冰霜。艾瑞克注意到他手中攥着块棱形冰晶，内部封存着半片深蓝色塑料。“这是从锚钉旁撬下来的，”李墨飞呼出的白气在面罩上结成冰花，“和北极熊毛发里的纤维同一材质。”
归途的暴雪中，雪地摩托的发动机突然熄火。艾瑞克掏出怀里的银酒壶灌了口烈酒，突然说：“20年前盐矿塌方，你父亲是唯一幸存的工程师？”
李墨飞正用打火机烘烤油管，闻言手指一颤，火苗险些烧着防寒手套：“他在病床上躺了六年，每天盯着天花板说‘那些水不该出现’。”化开的冰水从油管滴落，在雪地上蚀出细小的孔洞，“直到临终前才告诉我，盐矿巷道里发现过海军制式锚钉。”
远处传来冰架崩解的轰鸣。艾瑞克握紧酒壶，金属表面映出他抽搐的嘴角：“明天北极理事会的提案……”
“用人工冰川重建生态屏障。”李墨飞终于点燃发动机，窜起的火光照亮他冻裂的嘴唇，“就像我父亲当年试图用竹筋混凝土加固矿洞。”
凌晨四点十七分，他们回到实验室时，恒温箱的警报灯正在狂闪。李墨飞冲过去掀开箱盖，那些千年蓝藻样本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白死亡。\"温度传感器被动了手脚。\"艾瑞克捡起滚落在地的备用电源线，断口处留着整齐的钳痕。
李墨飞突然冲向标本架，手指快速掠过那些北极熊毛发样本瓶。当他在某个贴着“2022年采集”的瓶子前停住时，艾瑞克看见他太阳穴暴起的青筋——瓶底的毛发间，缠绕着与冰缝中相同的深蓝色塑料片。
“帮我接天京陈曦博士。”李墨飞扯下白大褂，露出里面磨破边的旧毛衣，“她父亲和我父亲是矿大地质系的同窗。”
当卫星电话接通时，晨光正从地平线渗出。李墨飞对着话筒说出“声呐脉冲与盐矿注水频率吻合”的瞬间，艾瑞克突然用匕首挑开冰芯样本箱的夹层——发霉的文件袋里，掉出半张1987年的北极矿产勘探许可证，签署方赫然是某国海军后勤部。
“提案通过后，我需要你父亲的盐矿数据。”艾瑞克用匕首尖挑起许可证，“作为交换，联合国可以公开20年前某国在永冻层进行的次声波实验记录。”
李墨飞走到观测窗前，呵气融开玻璃上的冰花。300米外的冰架上，隐约可见黑色人影正在架设设备，防风服上的反光条图案与冰缝中的锚钉编号如出一辙。
“再加一个条件。”他转身时，恒温箱里最后一点蓝藻微光映在他瞳孔里，“让陈曦参与数据分析，她认得所有旧型号声呐装置的震动波纹。”
晨光刺破云层时，两人在结霜的观测站窗前签署计划书。李墨飞用的是父亲留下的老式钢笔，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中，艾瑞克突然说：“你知道吗？那些塑料纤维在显微镜下，看起来就像被撕碎的极光。”
远处传来冰架崩塌的巨响。李墨飞将计划书锁进父亲用过的铸铁保险柜时，一片蓝藻标本的残骸粘在他袖口，在晨光中泛着最后的幽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