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到乾州时,这段漫长的旅程才不过走了五分之一。
而此时他们已经在路上走了六天。
若是顺着运河乘船南下,顺风顺水的情况下,六天时间足够他们走一半行程,可走陆路,六天时间他们也不过走了三、四百里。
好在秋高气爽,又有至亲好友作伴,路上更是好吃的不断,几人一路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感觉倒是还好。
但还是有些烦闷的。
毕竟一路走来几乎都是相同的景色,即便早先觉得新鲜,现在也觉得无趣了。
况且现在的路况就这样,即便官道算是平坦的,马车的减震效果也不错,但坐久了浑身骨头疼,就好像七八十岁的老人一样,动一下骨头都会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这一日,进了乾州府城,马车在最大的客栈前停了下来。
赵灵姝和小胖丫一人一边扶着常慧心下车。
两人嘴巴没停,一直给常慧心灌迷魂汤。
“娘,咱们在乾州修整几日吧。”
“婶婶,我骨头都快断了,再不让我好好休息,我以后怕是长不高了。”
“听说过几天就是佛诞日,娘,大空寺供奉有佛骨舍利,这边的寺庙求神拜佛特别灵验,咱们过去给外祖父母求两道平安符吧。”
“乾州这边的玉明酿味道还不错,我爹赞过好几次。咱们顺便买一些,拿去外祖家给外祖和几个舅舅尝尝鲜。”
两个丫头叽叽喳喳,常慧心在孩子们面前本来就没原则,此时更是被哄的晕头转向,一口就应下了小丫头们的请求。
两个丫头欢呼叫好,常慧心见状忍不住一笑。
罢了,本来行程就不赶,随孩子们玩去。
一路过来确实把他们拘束坏了,现在让他们散散也不错,不然她真担心走不到蕲州,两个丫头就累出一身病。
常慧心带着赵灵姝和小胖丫进了客栈。
许是因为庙会将近的缘故,客栈中人满为患。
不少商贾前来贩货,也有达官显贵跨州过来瞧热闹,更有书生学子与师长前来,了解世情民俗,增长阅历见识。
种种缘由之下,客栈中几乎没剩几间空房。
也好在肃王府的人,早就安排好了沿路食宿,店家早早将后边的小院收拾出一套来,如此,一行人才有了落脚的地方。
就说巧不巧,在一行人顺着小二指引,前去后边小院落脚时,他们途径的一个院子,大门突然被人从里边拉开。
门后的人在看见他们后,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没想到在这陌生地域,还能遇见这么多熟人,他一时间人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人看着有些傻乎乎。
小胖丫惊叫出声,“六哥,李二哥,你们两个怎么也在这里?你们不是奉……额,出京办事了么?”
李骋收敛住太过震惊的神色,笑着抹了一把脸,“我们就是来这里办事的。就说巧不巧,在这犄角旮旯还能碰见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去?大姑娘你这……”
李骋絮絮叨叨一通,随即恍然被赵灵姝与林宛瑜簇拥着的女人,应该是那位常夫人。他赶紧拱手见礼,“方才没将您认出来,还请您见谅。”
他身侧的秦孝章闻言也冲常慧心微微颔首。
常慧心听小胖丫喊了“六哥”“李二哥”,就知道眼前这两人,怕不是秦王殿下和承恩公府的二公子李骋。
且那日去温泉别院时,两边的马车一道堵在路中间,当时她也听到这两位要出京办差。
只是没想到这么巧,他们走到乾州还能碰见。
常慧心忙给秦王见礼,随后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两位,我们就住在你们隔壁的院子,暂时会在乾州留几天。六,六爷若有吩咐,只管让人传句话。”
常慧心始终记得秦王的大恩。
若非秦王相助,姝姝第一次去肃王府别院时,指不定就把命留下了。更有之后秦王帮助他们彻查此事,揪出了背后捣鬼的老夫人和洛思婉。
常慧心有恩必报,尤其是在涉及女儿的事情上,她更是报了一万分的虔诚。
因此那之后,继给肃王府送了一柄剑与一些贵重药材后,她也从自己的嫁妆中,另寻了贵重物件送去秦王府。
秦王倒是把礼收了,但区区薄礼,岂能表达尽她对秦王的谢意?
但秦王是陛下幼子,又得陛下宠爱,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频频让人往秦王府去,就怕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在京城时她心存忌讳,想做的事情不能做,但到了乾州,这边没几个认识他们的人。
常慧心想郑重的宴请秦王一番,已表达谢意。但她到底是妇孺,又已和离,她不知道那些提议由她说来,会不会冒犯到这位王爷。
斟酌权衡,那些话到底没说出口。
如此又说了几句话,因为秦王与李骋明显有要事要做,赵灵姝一行人就不耽搁他们的时间了。
不过目送走两人后,赵灵姝也忍不住感叹起缘分妙不可言。
这若是在京城,她心里指不定会说一声“晦气”,可到了乾州,那就成了缘分了。
几人在小院中安顿好,下午时便没出门,一起在院中修整。
不过不知道是这边本来的治安就不好,亦或是因为客栈的客人多,客人的素质良莠不齐,导致下午时不少人从他们门口经过,有意无意打探院子里住了什么人。
赵灵姝一行人出京后略微做了掩饰。
他们收起贵重衣物,只穿简单的常衫。但许是气质在哪儿搁着,又或者是他们的常衫,在他人眼中都无比贵重,而他们身上偶尔露出来的一两件配饰,更是价值连城;再或者是因为他们是三个女眷,且个顶个容貌不俗。他们明显引起了别人的觊觎之心。
具体缘由是什么,赵灵姝猜不到。但有三舅和肃王安排的人明里暗里守着,她也不觉得他们会被人冒犯了去。
因而,即便听到下人念叨这边的人不懂事,怕是存了坏心,赵灵姝也没在意,只优哉游哉的躺在床上,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下午睡了一下午,晚上就睡不着了。
好在佛诞日将近,乾州府城很重视这件事,最近就取消了宵禁。
如此,街道上人满为患,花灯簇簇明亮,各种摊贩挑着胆子或是在路边支着小摊儿,热情的吆喝着过往行人,过来观看或试吃。
赵灵姝与小胖丫一并走在街道上,看看这里,瞅瞅哪里,眼睛都有些不够用。
小胖丫嘴里啃着刚炒熟的板栗,一边念叨说,“该让婶婶一道过来的转转的,可惜婶婶不爱出门,宁愿呆在屋里看书写信,也不跟我们出来。”
“那我娘不写信,写信的差事就要落到我头上。我是有些话痨,但我只爱动嘴巴,不爱动手。”赵灵姝一边嚼着驴打滚,一边不紧不慢的说,“我娘知道我喜欢偷懒,只能自己把事情接过去。若不然三舅迟迟接不到咱们的书信,该着急了。”
“三舅就是爱操心,咱们身边跟着这么多人,还能出什么差错?再说了,我就不信三舅身边的人,会不给三舅汇报咱们的行程。”
“可那些人写的,是他们写的。三舅知道归知道,可他肯定更想收到我娘的信件,证实我们确实好好的。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咱们走快点,看前边围着那么多人做什么,是不是在猜灯谜?”
还真是猜灯谜,那街道两边挂了许多各种样式的灯笼,灯笼上的谜题都与“佛”有关。有的是猜佛教传承,有的猜佛教名山,更有的猜各种佛具。
赵灵姝觉得有意思,也跟着猜了两个,倒都猜对了,她得了一盏金鱼灯,一盏八宝莲花灯。
这边的灯笼自然没有宫里赏下的精致,也没有京城贩卖的那些有新意。但贵在所有灯笼都充满童趣,让人看了心生喜爱。
小胖丫一个谜题都没猜中,气的从赵灵姝手中抢过一个金鱼灯笼。
赵灵姝干脆把另一个也给她,她自己拿着还嫌碍事。
可惜小胖丫才不要自己吃独食,硬要将那八宝莲花灯还给她。
两人你来我往时,赵灵姝猛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姑娘自重,我对姑娘无意,还望姑娘不要强人所难。”
秦王殿下坐在轮椅上,一张清冷的俊脸隐隐有发黑之相。他天潢贵胄出身,气质雍容华贵,绷着脸看人时,让人身上像是压了一座大山,若他再做出厌恶的表情,那模样更是神鬼莫近。
若是京城的贵女,此时早被秦王殿下吓哭了。
可站在秦孝章身边那位少女,穿一身红色劲装,头上梳了许多小辫,金玉珠花点缀在发顶,姑娘在娇俏可爱中还有些英姿飒爽,熟料那脾气却是蛮横无理。
就见那姑娘像是没看见秦孝章的冷脸,没听见他的拒绝之语一样,继续歪缠着他。
“你现在对我无意,不代表以后也对我无意。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等你和我接触的多了,你自然就会喜欢上我。”
秦王冷笑一声,对此嗤之以鼻。
姑娘似乎被挑衅到了,口不择言说,“我娘当初也是官家贵女出身,也我看不上我爹五大三粗,还是个混不吝的白丁。结果怎么样,现在还不是给我爹生儿育女、洗手作羹汤?”
“你啊,就是好日子过多了,没受过什么罪。等你小命受到威胁,即便你对我无意,也只会欢喜我,对我摇尾乞怜。”
那姑娘后续又说了什么,赵灵姝没听清楚。
她拉着小胖丫赶紧避到了一处胡同里。
“好家伙,那人是谁啊,她竟想我六哥对她摇尾乞怜?她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她是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了!”
小胖丫很好的说出了赵灵姝的心声,赵灵姝此时也是满脑子震惊。
那姑娘到底是谁?
是天王老子的亲闺女,还是那位仙女神女下凡?
对秦王放狠话的人不少,但放这么狠的话的人,她敢保证,这姑娘绝对是头一份。
小胖丫挣开她姝姝姐姐的手,“我过去看看情况,要是事情不对,我好把六哥解救出来。”
赵灵姝在她转身要走时,一把有将她抓回来。“就你,还救你六哥?你当你六哥身边那些禁卫都是吃白饭的?对了,你六哥身边是不是没跟人?李骋呢,怎么他也不在?”
两人发现了华点,顿时都安静了。
片刻后,赵灵姝说,“先别过去帮倒忙,你六哥和那姑娘搅合在一块儿,怕是别的目的。”
小胖丫心有余悸,她差点坏了她六哥的大事。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是回去还是继续逛街?”
“回去吧。要是让你六哥知道,我们撞见他出卖色相办差,我们俩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小胖丫应了一声,抓住她姝姝姐姐的手,两人立马就往外走。
然而,他们俩才走到胡同口,就见刚才被他们议论的两位主人公,也正从远处走过来。
秦孝章脸依旧黑着,冷冽的面部线条此时更多了几分锋利。
他看看小胖丫,又看看赵灵姝,最终视线落在赵灵姝身上。
赵灵姝直觉不对,撒开脚丫子就想跑。
秦孝章却盯着她开口说,“姑娘再是强求我,此事也不成。我既对姑娘无意,又早已定亲。姑娘与其强人所难,不如另寻良人。”
那位穿着红色劲装的姑娘,身材娇小玲珑,那面容也是肉团团的。她大大的眼睛,白白的面皮,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看起来乖巧可爱。
但是,姑娘眸中的神色却非常不善。
她摸着腰间的匕首,恶狠狠的将赵灵姝和小胖丫打量一遍。最后,她确定赵灵姝就是那未婚妻,登时拔出冷森森的匕首逼过来。
“她是你未婚妻?既然是未婚妻,那就是没成亲。我杀了她,你就恢复了单身,到时候你再求娶我也是一样的。”
赵灵姝呵呵一笑,指尖挪动,将那姑娘手中的匕首推远了些。
“姑娘,杀人犯法啊。再说了,他都对你无意了,你还强求他做什么?强扭的瓜不甜啊姑娘。”
“甜不甜我得先尝尝再说,许是我吃着吃着就甜了呢。若真不甜,到时候我把瓜捅了就是,总归不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