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是怎么了？
柚玉皱了皱眉，还不待观察，就听得腕上的金属手环叮当作响，分开了他的注意力。
青年抬头环视一圈，四周似乎起了雾。
不，那到底是雾，还是烟？
渐渐的，玩家们大都发现自己的视野范围似乎缩减了，甚至于视线都有些模糊。
嗯？
裴邙眨眨眼，再度抬眼朝前看去，那远处的红色标志牌扭曲在白色的烟雾中，成了一道遥遥的虚影。
啪嗒——
一滴水掉在地上，在寂静的只有脚步声的安静空间里分外明晰。
那是…鱼茗的眼泪。
柚玉扫了两眼四处的环境，有些费解的看了眼地上的水滴，抬腿从上迈过。
为什么……
他感觉这两姐妹有点不对劲，身上透着一种他从来没在其他玩家身上见过的苦味，在这种环境里，哭是件很平常的事，他见的多了，但对方表现的…就不像第一次进这个副本。
副本世界能重复进吗？这他还真没注意过。
骷髅狱卒沉默的前进着，半截身体已经被烟雾所遮蔽，与玩家有了明显的分界线。
鱼茗脚步踉跄，双手死死抓着坚硬的铁绳，脸朝着狱卒鬼的方向。
不能…不能迷失方向。
这与带路骷髅相连的第一个位置其实是最关键的，她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在竭力维持着理智。
但…但是……
她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腐烂的血水从她的后背一路下渗，冰冷刺骨，那些积攒下的伤痕再也不会有痊愈的可能。
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么才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这段路她走了多久了，是十六分钟，还是十六年？
如果有人能走到鱼茗身前，回头仔细的看一眼，或者从一开始对这沉默寡言的女生多几分注意，就能看到她脏兮兮的脸上分明布满了伤痕。
在这破败的桥面上，每走一步，她脸上的血肉就溃烂翕张，眼泪顺着这些曲折的伤疤流淌，一滴一滴的落在平地上。
周围的迷雾愈发大起来。
女生眼前逐渐不再是铺满木板的桥面，她看到了一片广阔的绿草地，天地茫茫，一道小小的身影戴着花草环，雀跃着四处撒欢。
“阿……”
鱼茗嗓音干涩，艰难的吐出一个字。
那道影子顿时停了下来，惊喜的回过头。
“姐姐！”
她朝着她扑了过来，那双依恋的绿眼睛，额上亮晶晶的小角……
鱼茗双眼模糊，颤抖着伸出手，坚硬的铁绳狠狠摩擦过手腕上两圈外翻的血肉。
“唔…”
疼痛拉回神志，眼泪从通红的眼眶中滚落，女生低着头努力压下声音。
背上好沉，她好疼啊。
再睁眼，又是这熟悉的地狱，女生绝望的笑了笑，稍稍抬起了头，努力集中着注意力。
迷雾似乎又浓了几分。
柚玉一直从身后观察着女孩的状态，在看到女生莫名的动作和四周扰动的雾气时，隐约间从心头冒出一个猜想，周围的环境变化…是不是和排在最前面的鱼茗有关？
如果是这样，那就比较好理解了。
后方的玩家们几乎没受到什么影响，还在惶然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不断涌动的雾气给他们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无形的闸刀仿佛就悬挂在头顶，给人莫大的压力。
路温舒眼神懒懒扫过眼前排的歪歪扭扭的几个人，最后落在鱼茗身上，目光中多了一缕深思。
第一截路的锚点，似乎落在了这个女生身上。
这意味着，在此时，整个队伍十八人的压力都堆积倾轧在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岁的女孩肩上。
青年指尖轻轻刮着手腕上横流的黑血，睫毛垂落下去，她撑得住吗？
那孩子身上有伤，而且还不轻。
……
最前方的鱼茗紧紧咬着唇，目光盯着狱卒鬼的背影，努力提起精神让自己不去回想那些难以接受的往事。
但…往往事与愿违。
在这种精神极度紧绷的情况下，她眼前的景象又变了，一望无际的黑色平原缓缓铺展开，天空正燃烧着熊熊烈火，巨大的火球肆无忌惮的滚动，卷走一条条生命。
地面上是无数奔逃的影子，场面极度混乱，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奋力往远处逃，但鱼茗知道，这些人早就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
他们死在二十年前。
鱼茗呆呆看着眼前犹如梦魇的一幕，口中喃喃：“…天…天灾。”
“哎——”
柚玉被突然跪倒在地的女生吓了一跳，费劲的够到对方脏兮兮的衣服，拉了一把。
这似乎唤醒了鱼茗的意识，她缓缓回头，看了身后的青年一眼，站起了身，继续朝前走去。
“……”
柚玉额头青筋跳了跳，他看清了那女孩的脸。
第一次。
通红无神的眼睛，溃烂翻卷的皮肉被眼泪冲刷的有些发白，那里面已经没有血液渗出了。
……她一开始就是这副样子吗？还是说，这桥面上有莫名的东西对她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青年努力回想着封闭泥坑里的见闻，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对方的脸，只记得似乎很脏，脏到只看得清眼睛。
那会儿…她还不是这种眼神吧？
所以这桥上一定有什么东西对精神有影响。
“走…”
鱼茗发出微弱的声音，她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了，反复叠加的伤痕甚至没有时间结疤，她好疼，但又不得不走。
这一趟…如果她能坚持到最后，那一切都能结束了吧。
不会错的。
无论是什么结果，都会结束的。
她情绪稳定下来，没有回头看。
裴邙隐约从空气中察觉到一股难以形容的腐烂血气，这股气息不知从何处来，但大概位置似乎是在前面？
在青年还疑惑这一丝气味的来源时，他身后的木杳却哭出了声音，只有一声，却被裴邙收入耳中。
……？
发生什么了？
木杳低着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没有流出去。
“…姐姐……”
鱼茗告诉过她，在这种地方，不要掉眼泪，会招来不好的东西，但是她真的忍不住。
为了保护她，鱼茗甚至剥夺了她一半的哭泣，这么多年里，那些从对方眼角无端滚落的水珠，都是她的眼泪。
她的姐姐很坚强，她知道的，对方其实一次都没有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