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冬至,我接到堂哥的电话时正在给女儿冲奶粉。电话里电流声滋滋作响,他的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你快回来,咱奶咽气前抓着我的手,说老仓房的地窖不能开......\"奶粉罐从我手中滑落,白色粉末洒在地板上,形成不规则的人形轮廓。
东北的雪来得铺天盖地,高铁窗外一片混沌。记忆里的老屯子埋在三尺厚的雪底下,仓房的木梁上永远挂着冰溜子,小时候我总以为那是老辈人说的\"招魂幡\"。堂哥站在村口接我,他脖子上缠着红布条,看见我时突然跪下,膝盖压碎了雪底下的冻牛粪:\"奶的棺材停在仓房,她说必须等你回来才能钉钉子。\"
仓房的木门结着冰棱,推开时发出\"咔嚓\"脆响。煤油灯照亮的瞬间,我看见奶奶直挺挺躺在木板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指甲涂着鲜红的凤仙花汁——那是她生前最忌讳的事,说\"红甲入殓,魂断黄泉路\"。更诡异的是,她胸口放着个铁盒,盒盖缝隙里露出半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保家仙\"三个字。
\"昨晚守灵时,铁盒自己开了。\"堂哥声音发抖,\"里面是张婚书,写着咱太爷在光绪年间给太奶娶过阴婚,女方是后山的胡家姑娘......\"他话未说完,房梁突然断裂,一根椽子砸在奶奶胸口,铁盒\"啪嗒\"落地,里面掉出的不是婚书,而是三根黄皮子的尾巴,尾尖沾着黑血。
夜里我被冻醒,听见仓房方向传来\"咚咚\"的敲棺声。披上棉袄冲出去时,看见奶奶的棺材盖被推开一条缝,里面伸出只手,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泥土。我想喊堂哥,却发现整个屯子寂静如墓,家家户户的窗户都黑着,只有村头的老槐树挂着白灯笼,在风雪中晃出鬼影。
棺材里没有奶奶的尸体,只有件她常穿的对襟棉袄,棉袄口袋里装着把钥匙,钥匙柄刻着\"仓房地窖\"四个字。地窖的铁门结着冰,钥匙插进去时,我听见门后传来幼童的笑声,像是有人在玩\"藏猫猫\"。门开的瞬间,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手电筒光束扫过墙壁,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还有一行血字:\"胡三太奶在此,擅入者剜眼扒皮。\"
地窖深处摆着口石棺,棺盖用铁链锁着,铁链上缠着红布条,每条布条都写着人名——都是这些年在屯子里失踪的人,包括三年前突然消失的堂嫂。我凑近时,石棺突然剧烈晃动,铁链发出\"哗哗\"的响声,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太爷欠我的聘礼,该还了......\"
我转身想跑,却撞进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怀里。手电筒掉在地上,照亮了眼前的\"人\":它穿着花布衫,脸上蒙着黄皮子的皮,眼睛是两个血洞,嘴角咧开露出尖牙,手里抱着个婴儿——那婴儿穿着堂嫂失踪前买的虎头鞋,皮肤青紫色,闭着眼睛却咧着嘴笑。
\"大孙子,别怕。\"那东西发出奶奶的声音,花布衫下露出黄色的皮毛,\"胡三太奶说,只要你娶了她的闺女,屯子就不会再死人。\"它举起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刀刃上凝着暗红的血痂,\"把左手无名指剁下来当聘礼,奶奶这就给你办喜事......\"
千钧一发之际,仓房的木门被撞开,风雪卷着一个黑影冲进来。那是个穿着破旧皮袄的老头,腰间别着猎枪,枪口冒着热气:\"快跑!这东西不是你奶奶!\"
老头姓赵,是屯子里最后一个猎人。他带我躲进后山的窝棚,掏出酒壶灌了口烧刀子,酒液顺着胡子流进皮袄,冻成冰碴:\"你太爷当年为了发家,偷了胡家姑娘的尸身配阴婚,惹恼了黄皮子仙。这些年它们附在你家人身上,就是要讨回公道。\"
我这才注意到赵老头的右眼是空的,眼窝里塞着棉花:\"前年我看见你奶奶在井台边给黄皮子梳头,上去阻拦,被它们剜了眼。\"他撸起袖子,胳膊上布满抓痕,每道伤痕都结着黑色的痂,\"你堂嫂就是被它们拖进地窖,生生剥了皮给胡三太奶做垫子。\"
雪越下越大,窝棚的缝隙里钻进冷风。赵老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掌心有块月牙形的疤痕,和我虎口的疤痕一模一样:\"你太爷害的不只是胡家姑娘,还有......\"话未说完,窝棚的顶棚突然塌了,无数黄皮子涌进来,它们眼睛发着绿光,嘴里叼着血淋淋的人心,领头的那只穿着奶奶的对襟棉袄,指甲上的凤仙花汁还滴着血。
\"大孙子,该拜堂了。\"奶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被黄皮子按在雪地上,看见赵老头的尸体被吊在老槐树上,他的左眼被挖走, 胡三太奶的花轿从风雪中走来,轿帘掀开,里面坐着个穿着红嫁衣的姑娘,她的脸是张黄皮子的皮,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尖利的牙齿。
拜堂时,我听见屯子里的狗都在哀嚎,声音像是人在哭。胡三太奶的闺女伸出爪子,抠进我的胸膛,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脏不知何时变成了黄色的毛皮,上面绣着\"胡氏姻缘\"四个字。远处传来堂哥的喊声,他举着煤油灯跑过来,却被黄皮子扑倒在地,灯油泼在雪地上,燃起蓝色的火焰。
火焰中,我看见太爷的鬼魂从地窖里爬出来,他穿着清朝的长袍马褂,身后跟着一排穿着红嫁衣的女人,每个女人脸上都蒙着黄皮子的皮。太爷对着我鞠躬,声音像是从阴间传来:\"孙子,好好伺候胡三太奶,咱们陈家的香火,就靠你延续了......\"
当黄皮子的爪子刺穿我的喉咙时,我突然明白奶奶临终前为什么不让开地窖——那里关着的不是保家仙,而是陈家三代人用鲜血养着的煞神。雪落在我的眼睛上,渐渐凝成冰,模糊中,我看见自己的尸体被抬进石棺,旁边躺着堂嫂的剥皮尸体,她的肚子里塞满了黄皮子的崽子,正在蠕动着啃食她的内脏。
赵老头说的没错,胡三太奶要的不是聘礼,而是陈家的子孙世代为奴。而我,即将成为新一代的\"阴婚新郎\",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陪着胡家姑娘生儿育女——用人类的身体,和黄皮子的灵魂。
风雪掩埋窝棚时,我听见女儿的哭声从千里之外传来,那是她第一次喊\"爸爸\"。可惜,她再也见不到我了。而陈家的老宅,将会永远矗立在这片黑土地上,用子孙的鲜血喂养那些躲在暗处的眼睛,直到世界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