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黑瞎子认真负责的检查着白玛的身体状况,在很专业的操作下,他对上乌衯亮晶晶的眼神摇摇头。
“没办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醒不过来。”
乌衯眨眼,碰了碰白玛的胳膊,她坐在床边,闻言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扬起笑脸。
“没事,足够了。”
白玛皮肤白皙,鼻梁小巧精致,脸上也没有高原红,反而具有了几分江南水乡的柔和。
或许是雪水随着夏季炎热汇聚到了江南烟雨里,是以这位高原雪莲也不自知的带着了秀美忧愁的气质。
乌衯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她,没说话。
窗户外面艳阳高照,六月的墨脱迈入初夏,喇叭庙里仍有化不去的雪。
张启灵推开门,寻了一张垫子坐在了乌衯身侧,一高一低的两个身影并排在床边坐着。
安静的呼吸声交织,不同于张启灵的那三日昏暗的寂静。
此刻白玛虽双目紧闭,但她红润的皮肤和正常的呼吸都告诉他二人,只要她睁眼后,就是全新的日子。
但距离耳钉失效还剩下三小时。
窗户外的阳光洒落到房间里,乌衯靠着张启灵的胳膊。
“哥,马上就要有新开始了。”
“嗯,怎么了?”
张启灵抚摸着乌衯的脑袋,他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这样的日子他从来没想过,也是第一次体验,原以为那三日就是最后的诀别,但此刻他有母亲有妹妹。
这样的日子多好,母亲会喜欢他们吗?
“哥。”
乌衯喊了一声,随后起身将门口候着的黑瞎子也拉了进来。
她将白玛的手握住,又一一将张启灵,黑瞎子的手叠在上方,最后眼神亮亮的看着他俩。
“我们要记住今天哦,一家团聚的日子。”
“嗯。”
张启灵点点头,一脸认真,那双淡然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交叠的四只手掌,浅浅的笑了起来。
“……”
黑瞎子愣了愣,看着自己叠在张启灵手下的手,下意识想勾起一抹笑,却死活提不起来。
他感觉眼睛有一点湿润,但还好他带了墨镜。
乌衯笑着,张启灵给她编的辫子搭在左肩,黑黝黝的发色衬得耳畔的鲜红更加艳丽。
“活在当下,不要回头。”
一滴泪从乌衯脸颊滑落,她笑着擦去,酒窝重新在面颊浮现。
看着有一点不知所措的黑瞎子,乌衯调侃道,“怎么?和我们当一家人很委屈你吗?”
“……没…”
黑瞎子嗓子发紧,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话。
家人吗?很久违的词语。
那些被刻意深藏的回忆一一浮现,但最后都被手背上的柔和暖意给驱散,他回神,和乌衯坚定的视线对上。
“你是我哥哥,我们当然是一家人。”
乌衯摸了摸耳垂,带着满足和一点点遗憾又道,“至少在此刻,我们是一家人。”
“五五,你今天怪怪的。”
黑瞎子皱眉,抽回手坐在他们背后,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又落在白玛身上。
乌衯先是深深看了眼白玛,随后又看向张启灵和黑瞎子。
那目光难以言喻,就像是什么诀别和充满遗憾怅然和释怀的感觉。
黑瞎子皱眉,背着他们的手开始掐算。
掐了一半就被乌衯轻轻的给拉住,她对着自己的视线摇了摇头。
“就这样了,哥。”
乌衯叹了一口气,“我付出的代价就是这样,我的因果全断了,至少今日一过我就没有任何瓜葛了。”
张启灵蹙眉,“小五,别担心,我会去找你的。”
“五五分,你瞒着我们什么了?”
黑瞎子反握住她的手,面上全是担忧,心里还有一丝侥幸。
但乌衯的话语很轻很平静,如柳絮般落入耳畔,但却沉重的犹如泰山磐石坠入心间深潭。
她说,“我感受到了,妈妈和我只有三天的缘分,但阎焱多给我争取了半天。
我没时间了,哥。
活在当下,这三天有你们有妈妈陪着我,我很开心很满足。
虽然代价是我一个人遗忘前尘,但我感受到了别的东西盘旋在阴影处。如果我不离开,或许母亲一辈子也醒不过来。
但她为了我们做了很多,所以哪怕醒过来不记得我也可以。
她可以做白玛,做圣女,回到雪山深处,甚至…甚至做别人的母亲都可以。
我想让母亲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就像我希望哥你不要背负那么多不属于自己的责任一样。
同样的……”
乌衯抿了抿嘴,看向二人的目光,尽可能让自己平静道,“遗忘可能不是我一个人的事,祂们的私心太大不会放过我。
我希望你们好好的,大家都要好好的。
哪怕不记得我,也要好好的。”
乌衯接连三个好好的,直听得张启灵和黑瞎子黑了脸。
但青铜门的事水太深太复杂,她掩于话语下的无奈和怅然黑瞎子深有体会,命运随风起,半点不由人。
“没关系五五,相信你两个哥行吗?不管你去哪,我们都会找到你的,因果嘛,再续就是了。”
黑瞎子哄孩子一样抱住乌衯,嘴里喃喃着乌衯没听过的摇篮曲。
乌衯泪水打湿他的衣衫,憋不住的时候才会溢出一两声哭腔,她不想忘,不想和他们没有牵连。
可是因果马上就要断了。
断缘重续,若没有天时地利人和,或许她穷极一生都不再会遇见他们。
甚至就这样沉浮在时间的沉疴里,不断去面对陌生的未来,也没有追忆从前的机会。
乌衯哭了一两分钟就止住了自己的情绪,时间宝贵,后面有她哭的。
她吸了吸鼻子,像个红鼻子兔。
“走吧,我们去后山。”
“?”
黑瞎子沉默了下,往旁边挪了挪,方便张启灵拿着温热的毛巾给乌衯擦脸。
乌衯昂着头,感受着张启灵的温柔,鼻子又是一酸,但忍住了。她从地上爬起来,俯身和白玛贴了贴面颊,便拉着张启灵和黑瞎子踏出房门。
夕阳随着敞开的门步入房间,乌衯带着泪回头,泪水朦胧间她不舍的看向床榻。
只见床榻上的白玛也微微睁开了眼睛望向了自己,但眨眼间又闭上。乌衯笑了,最后一丝遗憾也烟消云散。
看,命运还是眷顾自己的。
至少最后的最后,母亲看见了自己,这就足够了。
她一手拉着一个人,向着残阳飞快的朝后山跑去,到地方后,那平地上是一锅温热的鸡汤,也不知道鸡是哪里来的,总之一人一碗汤一条腿。
乌衯依次分好,三人端着碗排排坐。
这里风光甚好,前面是虽是一道悬崖,但这里的日落是整个喇嘛庙的最佳观赏位。
“真美。”
乌衯正感叹着,一旁的黑瞎子开口了。
“恩,就是这个味道,五五,配方记得写下来,别到时候还得找到你才能喝。”
黑瞎子很神奇,至少一下子就把乌衯心里的惆怅打消的一干二净。
她傲娇的又给黑瞎子夹了块肉,“死耗子,会不会说话,好歹也算分别吧,你都不哭一下吗?”
“嘿!你是在质疑你黑哥的实力吗?就算你躲太平洋去了我都会找到你。”
黑瞎子说完,想了下,又道,“再说了,虽然可以不信任你黑哥,但是你张哥还要信一下的,哑巴和个探测仪没什么区别。”
“……噗,哪那么夸张。”
乌衯笑着摇头,目光一直看着前方的橘红落日。
张启灵安静的嚼着肉,放下碗筷后,从怀里的拿出一个玉珠,声音带着认真和安抚。
“小五,吊坠给我。”
乌衯没有犹豫,将脖子上的吊坠摘下来递过去,任何眼神一转,就和黑瞎子咬起耳朵来了。
“我去,五五分你别骗我!这不可能!”
黑瞎子瞪着眼,他的墨镜早就摘下来放到了一边。
此刻他灰白色的瞳孔不可置信的在乌衯和张启灵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在耳朵红红的张启灵身上定住。
我六,真的假的。
“我可没骗人,到时候你要是找到我了我带你去无三居看,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我也没想到无邪居然喜欢这一挂的。”
乌衯眼神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黑瞎子,一下脑补出来清冷出尘的张启灵和风流妩媚的黑瞎子站在一起。
咦~真是缺大德了!!
她抖了一下,旁边的张启灵将吊坠递了过来。
原本的瑞兽玉牌眼部有个凹槽,此刻那枚玉珠被精巧的手艺镶嵌了进去,如画龙点睛般顿时充满了精气神,仿佛下一秒就要活过来了一样。
乌衯看向张启灵,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疑惑。
“族长信号之一,拿出它张家会满足你一个要求,也不会伤害你。”
张启灵神色很认真,“小五,要等我。”
“……”
乌衯摸着温热的吊坠,好半晌才从落入地平线的天空中收回目光,低声道。
“好。”
夏季明媚的太阳落下,短暂的蓝调时刻里,晚风接连拂过了三人的面庞。
就算知道离别即将来临,但此刻他们脸上仍是笑着的,就够了。
哪怕最后失约了也没关系。
放羊的孩子就是不会被信任,这是咎由自取。
乌衯叹气,在最后的倒计时里,她放下了身上的其他东西,在夜晚的温度下,于雪地里写写画画。
最后她的背影消失在雪夜中,昏黄房间内,白玛眼尾泪滴滑入发鬓。
倒计时清零。
天地不约而同吹过一阵轻柔的风,这阵风吹过墨脱不断同其他风群交换气息,随后许多地方都起了一阵风。
北京
霍绣绣给谢雨臣关上了书房的窗户,并嘱咐道,“夜深风大,不要着凉了。”
巴乃
胖子还在院子里和彩霞丈夫喝酒划拳,旁边的彩云笑着给他鼓掌助力。
无三居
王萌合上院门,在无邪乘凉的摇椅边点上一盘蚊香,笑嘻嘻的和他讲着并不好笑的冷笑话,旁边的稍等圈着且慢在睡觉。
乌衯行至半山腰回头望了眼山腰上的喇嘛庙,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慢慢失去了。
伴随着疑惑,她面色纠结的下山。
雪夜隐藏了她的身影,掀起来的雪花盖住了她的行踪。
自此,兄妹分离,亲缘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