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的感情,只有同学之间的?”她又问,语气依然冷静,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学生事务。
“是的。”他仓皇地回答,眼神却慌乱得不像话,“我们是朋友,是同学……仅此而已。”
“好啊。”
多罗西娅点了点头,然后微笑了一下。
“那我也提醒你一句,宵禁还在外面游荡,是要扣五分的。”她掏出小本子,刷刷记下,“名字:西奥多·诺特。理由:违反宵禁规定。”
西奥多看着她动作的手上戒指被月光反射出来的光亮,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她的声音冷静,眼神清明,连动作都一丝不苟。可不知怎的,他却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心慌。随即而来的,是被秋风吹起的黑发擦过他的衣襟,这是西奥多第一次闻到多罗西娅的发香。
那不是她平时的语气,也不是她平时的表情。她现在他身边,半步之遥,那是自从去年舞会以后两人最近的距离,那是一种疏离,一种他再也靠近不了的距离。
她是真的知道了。
她知道他藏在心里的那点感情,也知道他一直以来是如何默默注视着她、塑造着她、爱着那个不真实的影子。
西奥多胸口剧烈起伏,想解释,却发现所有话到了嘴边都变得苍白无力,他的手攥着秋风凛冽过的冰冷的铁质栏杆,苍白又无力。
他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但什么都不对。
“对不起。”他轻轻地说。
“对不起什么?”多罗西娅抬头,定定的盯着西奥多的蓝眼睛。
“级长,我不该违反宵禁规则的。”西奥多低声说,后退一步,“我……我先走了。”
他转身,一步步踏向楼梯口,脚步急促。月光在他背影上拉出一道道交错的阴影。
就在他消失在楼梯转角的那一刻,多罗西娅才低下头,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撕掉了刚刚写下的西奥多的名字,撕成了碎屑,白花花的从天文塔塔顶散落。
诺特的确是个好踏板。
而西奥多,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八楼那面空墙前。他的脚步快得像在逃命,可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逃什么。逃离多罗西娅的目光?还是逃离那个终于说出口的自己?
他咬着牙,走过那面墙三次。
“我需要一个地方,能让我躲一躲。”
“一个不会有人来找我……也不需要我去解释任何事的地方。”他暗暗的想到。
石墙轻轻颤动,一扇木门缓缓出现。他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间被低矮天花板包围的安静房间。暗红色的窗帘遮蔽了外界的光,四周铺满柔软的地毯。正中是一张大床,床单是深绿色,和斯莱特林的学院色一模一样。
他靠过去,像是被什么拉着那样扑倒在床上,侧躺着,缩成一团。
他一动不动,眼睛睁得很大,像在忍耐什么。
可没忍多久,泪水就从眼角慢慢滑落。布料吸走了他的眼泪,却吸不走胸腔里那股钝痛。
他不出声,甚至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只是静静地流泪,像极了小时候独自坐在阁楼上发呆的自己。
九岁那年,母亲病死了。他记得那天早上醒来去照例看看生病的母亲,可是却被小精灵告诉女主人已经身故。她记得已经不算鲜活的母亲被盖上了白布,连再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他父亲没有来,他只记得窗外阳光很好,而他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坐了一天,小小的他已经不知道痛苦是什么感觉了,只记得心脏一直在抽痛,除此之外就没了。因为没人告诉他可以哭,也没人问他“你还好吗”。
从那以后,他就学会了安静、听话、不惹事。他的成绩总是佼佼者。他是个“好孩子”,不麻烦任何人,不表达任何情绪,连自己都快忘记——自己也会难过。
可是多罗西娅不一样。
母亲身故的第三天,他和父亲去法国参加一场晚会。现在的好朋友当时也都是小小的,一个个装的高高在上,而多罗西娅,拽着父亲的手撒娇,鼓动德拉科一起逃出宴会厅,然后很大方的走过来问他,“你的草莓蛋糕吃不吃?”
然后他手里就没有草莓蛋糕了。
可现在他终于发现,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让人疼的事。
多罗西娅不是他幻想中的模样,不是他心中那个一直欢快的理想女孩。她会生气,会倔强,会带着敌意地质问他一句“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她甚至会当着他的面,吻别另一个男孩。
可他就是喜欢这样真实的她。
不是幻想里的雕塑,是活生生的、带刺的、会流血会痛的女孩。
她赛场上冷静地捕捉飞贼的那一刻,她站在塔顶斩钉截铁地对自己说话的模样,她手指夹着小本子刷刷记下分数的手势……那都是她——不是谁塑造出来的“斯莱特林小姐”,而是真正的多罗西娅。
她不是属于他的。
她有德拉科·马尔福,有人在赛后为她欢呼、亲吻她、骄傲地说“你太酷了,亲爱的”。
而西奥多,只能一个人在这张不属于任何人的床上,侧身抱膝,默默流泪。他对待多罗西娅一直是自以为是的与众不同,以为多罗西娅一只能感受到他的与众不同,可是这点却不太够,只能让多罗西娅明白他的心意,而在德拉科大轰轰烈烈之下,这一切却显得寒酸至极。
他的心像被灌了铅,又像是空掉了什么,胸腔一阵阵地疼。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他其实很怕孤单。他不是天生冷漠的,他只是没有人教他该怎么表达情绪。他习惯了一个人,也以为自己可以一直一个人,直到她闯了进来。
她跟他说话,她不怕他的沉默,她偶尔会对他笑,那种发自内心的笑。他不是没想过靠近,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靠近。
他怕自己太鲁莽,吓跑了她。
怕她发现自己的感情后,会躲得更远。
可她发现了——不仅发现了,还毫不犹豫地揭穿了。他站在她面前,像个被剥光的孩子,无处躲藏。
他闭上眼,眼泪打湿了枕头。他低声对自己说:“别哭了,没用的。”
可身体不听话,喉咙哽咽着发出一点轻微的抽泣声。他抱紧了自己,就像小时候夜里一个人睡觉时蜷在被子里那样。
他真的很想有人能抱他一下。
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是一句:“你今天怎么了?”
哪怕只是一句:“你值得被喜欢。”
可他知道,没有人会说这句话,尤其是她。
她是别人的光,是别人的温暖。对他来说,她太亮了,亮得像月亮那样遥远。
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太早学会隐藏情绪的孩子。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被压在喉咙深处,带着一丝极力克制却又泄露出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