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楼的灯火将夜空映得如同白昼,楼内人声鼎沸,脂粉香气混着酒气在空气中浮动。高台四周垂落的鲛绡纱帐被夜风掀起,露出台上那道绯色身影。
傅星羽抱着琵琶缓步走到台中央,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拨。清越的音色瞬间压下了满堂喧哗。
他今日穿的绯色纱衣极薄,腰间金铃随着步伐发出细碎的声响,却意外地不显轻浮,反倒透着一股矜贵的风流。
“这曲《浮生引》,献给诸位。”
琵琶声起,如珠落玉盘。不同于寻常伶人卖弄技巧的浮夸,他的指法干净利落,每个音都恰到好处。台下渐渐安静下来,连斟酒的小厮都停下了动作。
曲至中段,傅星羽忽然抬眸,眼尾那三颗泪痣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妖冶。琵琶声陡然转急,如急雨打芭蕉,又似金戈铁马。
台下几位常听曲的老客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这是曲子明明是军中曲调,却被一个风尘中人弹出了十成十的杀伐之气。
老鸨在台下捏了把汗,心想这小祖宗怎么临时换了曲子?可她看着宾客们痴迷的神色,她又把到嘴边的呵斥咽了回去。
最后一个音落下,满堂寂静。傅星羽抱着琵琶起身,绯色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玉似的手腕。他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好!”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喝彩声如潮水般涌来。
二楼雅座的金员外直接站了起来,手里的酒洒了半杯:“这、这才是真正的琵琶圣手!”
其他参与竞选的伶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他们准备的曲子不是缠绵悱恻就是华丽炫技,哪想到会被这样一曲《浮生引》比得黯然失色。
第二轮比的是书画。小厮们抬上长案,备好笔墨。傅星羽执笔时,腕子悬得极稳,一笔下去如行云流水。
不过片刻,一幅《寒江独钓图》便跃然纸上。画中孤舟蓑笠翁笔触苍劲,与周围其他伶人画的梅兰竹菊相比,竟显出几分超然物外的气度。
“星羽公子这画……”评判的刘学士捋着胡子,眼睛发亮,“有李唐遗风啊!”
最后一轮是酒令。傅星羽坐在席间,既不刻意讨好也不故作清高。轮到他对令时,一句“月落乌啼霜满天”接得恰到好处,既显才情又不抢风头。反倒是隔壁桌的绿衣伶人急于表现,接了个生僻的句子,反倒显得刻意。
几轮比赛过后,老鸨捧着金漆托盘走上高台,盘中的牡丹花冠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本届花魁——星羽公子!”
满堂哗然。万花楼开业三十载,还是头一回有男子夺得花魁之位。傅星羽接过花冠时,指尖在牡丹花瓣上轻轻抚过,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按照规矩,新花魁有权自选首位恩客。台下顿时骚动起来,富商权贵们纷纷喊价。当价格喊到三千两黄金的时候,傅星羽却忽然抬手示意安静。
“承蒙诸位厚爱。”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屏息听着,“星羽想请金员外做这第一位恩客。”
满座哗然。金员外是京城有名的盐商,年过五旬,体态臃肿。此刻他正张着嘴,肥厚的下巴不住颤抖,显然没想到这天大的好事会落在自己头上。
老鸨急得直跺脚,这金员外虽然有钱,可比起那些年轻俊俏的公子哥儿,怎么看都不是上佳之选。但规矩就是规矩,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员外屁颠屁颠地跟着傅星羽上了楼。
厢房门一关,傅星羽便给金员外斟了杯酒。酒是温过的,带着淡淡的桂花香。金员外受宠若惊地接过,肥短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蹭过傅星羽的手背。
“公子为何选老夫?”金员外眯着小眼睛,“老夫这把年纪……”
傅星羽轻笑,眼尾的泪痣随着这个动作微微上扬:“员外说笑了。星羽最敬重您这样白手起家的商贾。”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况且……员外不觉得,有些滋味,越是年长的人越懂得欣赏么?”
金员外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他急不可耐地去抓傅星羽的手,却被对方灵巧地避开。
“急什么?”傅星羽指尖在金员外手背上轻轻一划,“长夜漫漫……”
烛火摇曳中,金员外的眼神渐渐涣散。傅星羽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他看见美人解开了衣带,看见雪白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可当他伸手去碰时,却总是差那么一寸。
翌日清晨,金员外神清气爽地走出厢房,脸上带着餍足的笑容。他不仅给了傅星羽一大匣子珠宝,还当场拍出五万两银票,要包下花魁三个月。
“这、这也太多了……”老鸨捧着银票的手都在发抖。
金员外豪气地摆手:“值得!星羽公子……”他露出回味无穷的表情,“妙不可言啊!”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京城。万花楼出了个男花魁本就稀奇,这花魁还选了最不起眼的金员外做首位恩客,更是让人议论纷纷。
“听说那金员外出来时腿都软了!”
“五万两啊!这星羽公子到底有什么本事?”
“可惜了,这么个妙人儿,竟让那老胖子拔了头筹……”
茶楼酒肆里,人们交头接耳。有人说看见金员外连着三日都往万花楼跑,出来时却精神焕发,连多年的腰痛病都好了。还有人说星羽公子其实是狐仙转世,专门来人间收集阳气……
这些传言越传越离谱,自然也传到了某些人的耳朵里。
彼时的司空劭昀正在书房批阅公文,听到小厮说起这事时,笔尖微微一顿。
“男花魁?”他嗤笑一声,“不过是些下九流的把戏,什么时候他还学会了这些手段!”
司空劭昀蘸了蘸墨,继续写字,“那金大富是个粗人,随便来个伶人装腔作势,都能把他哄得团团转。”
小厮不敢接话,默默退了出去。司空劭昀盯着公文,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他起身推开窗,夜风裹着远处万花楼的丝竹声飘进来,莫名让他想起曾经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少爷抱着琵琶说这辈子只会给他司空劭昀弹琵琶的柔情蜜意的日日夜夜……
“荒唐。”他猛地关上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