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温潇然递给她一个眼神,大概是让她不要反抗好好活着之类的吧,反正苏晴看都不看,只是死死地盯着门口——
只有安德鲁。
温潇然离开后,安德鲁似是一点不怕她突然奋起反抗冲出去逃跑,就这样大喇喇地开着门,转身去到门前停着的车子,从后备箱里搬出了一张轮椅打开来。
在看见轮椅的那一霎,苏晴脑袋空白了一秒,随即各种画面纷至沓来,涌进得过于迅速,让她的大脑快承受了。
她眼睁睁看着安德鲁又绕到后座,动作小心翼翼地把瘦弱的男人放到轮椅上,走到他身后,一步步推着他走进这间房子,如同来自地狱的修罗和他的使者。
是他。
苏晴顷刻间就将面前轮椅上的男人和监控画面里的男人联系上。
那时候在云城,和她擦肩而过的就是他。
她感受到的怪异视线不是过于敏感,而是真实来自于他。
另一只手无意识在小臂上那道已经无法彻底消除的疤痕上摩挲。
划伤她手臂的人,就是安德鲁吗?
轮椅在她面前停下。
安德鲁准备把门关上时,男人开口:“你也出去吧,安德鲁。”
“好的。”安德鲁笑笑,“祝你和你的好朋友聊得开心,老板。”
门在他身后合上。
苏晴抬头看着男人瘦削得骨头有些突出的脸,总觉得除了监控画面,自己还在哪里见过他。
她不免想起画展里那位坐在轮椅上来和她要to签的粉丝……
难道……
正猜测着这件事情的可能性,对方已经笑着开口,竟称得上友好地和她打招呼:“你好,苏老师,又见面了。”
一句话,间接印证了苏晴刚才所有的疑虑。
怔忡之中,魏川悠然开口,阴柔的嗓音让人听了反胃:“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魏川。”
终于得知答案的那一刻,苏晴的内心像黑色的海水,平静得可怕。
有了刚才温潇然带来的巨大冲击,大概接受阈值提高了,此刻的她除了很想笑,竟再也没有别的情绪。
男人笑得阴柔,视线如同黏腻毒蛇吐着蛇信子在人身上游走,恶心至极:“没想到说了再见,就会再见吧,苏老师?”
苏晴还真笑了出来,靠着墙的肩膀不停颤抖,像是真的疯了一样。
看她疯疯癫癫的样子,魏川露出颇有兴趣的笑。
正是因为对她感兴趣,他这回才不像上次那样直接杀死她,而是陪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玩了这么久。
她也确实没让他失望,他对她的兴致不减,她才能好好活到现在。
他耐心地等她笑够。
许久,苏晴才揩了把眼角笑出来的生理性泪水:“是啊,没想到啊,早知道就不说了。”
“没有早知道。”魏川道,“因为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再见。”
两人的地位发生了转变。
画展里,她站着,他坐在轮椅上“仰望”她;可现在,他坐在轮椅上,俯视坐在地上的她。
可她带给他的感觉,却一点没变。
那么虚弱,却仿佛比画展那天风光无限的她还要耀眼,还要引人注目。
果然破碎的东西更美丽啊。
苏晴忽然累极了。
总觉得可笑,一切都很他妈可笑。
所谓的神,平行世界,该纠正的错误,她和“她”被操纵命运,杀死“她”的幕后凶手,都太他妈可笑了。
“我为你举办的庆功宴,还喜欢吧?”魏川自说自话,“只不过被你破坏成这样,我还是有点难过的。”
受不了的苏晴懒洋洋斜了他一眼,声线平稳得毫无起伏,像死了一样,仿佛对什么都再做不出任何反应,冷声打断他:“所以,可以告诉我了吗?”
魏川对她的行为一点不恼,偏了偏头:“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
“嘶,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呢——”魏川刻意拖着强调,片刻后才说,“先跟你说一个故事吧。”
“你知道吗,北国人很高傲,向来看不上别国的人。但就是有个愚蠢的北国女人啊,爱上了一个来自华国的男人,于是一切的悲剧从此就注定了。大概是因为那双多情漂亮的绿眼,男人被她吸引,和她在一起几个月,后来发生了关系,他却始乱终弃,隔天就销声匿迹。她找不到他,怀了孕也不知道怎么办,穷得只能去黑诊所。
“养不起孩子怎么办呢?只能去做来钱快的事。她长得很好看,随便卖一卖就能赚很多很多钱。赚着赚着,就死在了不知道哪个男人床上。
“无辜的孩子颠沛流离,辗转多家孤儿院,却常常也因为出色的外貌受到各种欺负。在某次逃跑时,被车撞断了双腿,从此再也无法站起来。”
说到这里,魏川停顿须臾,才自嘲开口:“魏川魏川,这是她当时用那男人教给她为数不多的中文取的名字。她说,这是巍峨山川的意思,希望她的孩子能如同巍峨的山川一样,永远坚强,屹立不倒。”
“哈哈哈哈!”魏川神经质地笑起来,“可笑吧!巍峨山川,到头来——”
他忽然声嘶力竭大喊:“只是一个日复一日坐在轮椅上的残废!”
苏晴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所以啊。”魏川又变得平静下来,仿若两种截然相反的人格在他身体里自如切换,“他决定,要让那些人都付出代价——”
他恶狠狠道:“那些姓沈的人。”
无需他再多解释,苏晴已经把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上一辈人造就的恩怨,折磨的、走不出来的,永远是无辜的下一辈。
“说起来,我也算是沈墨弟弟呢。”魏川自说自话,又疯癫地笑起来,“沈川,好像也不错?哈哈哈哈!”
这间房子里的两个人,似乎都开始变得不正常了。
苏晴从未听沈墨提及过他的父亲,也从未在沈家见过他,只看过照片,长相端正,没想到是个烂透了的人。
如果她还知道,沈墨为什么对沈风如此厌恶,只会更觉恶心。
真相大白的那一刻,苏晴只感觉到很深很重,很无力的绝望,把她往深渊里推。
太荒谬了。
就是这样荒诞恶心的一个故事,造就了他们这么多人今天的命运。
所谓的命运,到底又是什么?
她的抗争,真的不是负隅顽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