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震动得像被顽童掀翻的棋盘，林小跳踉跄着扶住桌角，眼角余光瞥见房梁上那团影子正缓缓沉落。
积灰扑簌簌落在她发间，待尘埃落定，她终于看清——那是位穿月白缠枝莲纹褙子的妇人，鬓边斜插一支褪色的银步摇，眉眼与霍无赖有七分相似，却比他多了三分温柔，像春夜落在瓦当上的月光。
\"奶？\"霍无赖的魂体突然凝实几分，飘到半空中的手悬在半途，像个偷跑出去玩了十年，终于被逮回家的混小子。
霍夫人的目光先掠过他，又落在林小跳发顶那撮翘起的呆毛上，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跳儿生得像你娘，这毛儿倒随你爹——当年他爬树掏鸟窝，也是这样顶一撮草回来。\"
林小跳摸了摸头发，突然鼻子发酸。
她虽没见过亲娘，但总听爹说，奶奶的手最巧，能绣出会沾水的并蒂莲。
此刻望着这张与霍无赖有血缘的脸，竟比对着家谱上的画像亲切百倍。
\"当年你偷跑下山......\"霍夫人转向霍无赖，声音轻得像片鹅毛，\"我在你包袱里塞了三枚避魂钉，又在你鞋底缝了张替死符——你当那些追你的妖道是真追不上？\"
霍无赖的魂体晃了晃，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
林小跳这才想起，半月前他们在乱葬岗捡到半张残符，上面的纹路正是霍夫人绣活的针脚。
\"我用替身术造了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傀儡，引着那些人往相反方向跑。\"霍夫人抬手，指尖拂过他虚淡的魂体，\"他们砍傀儡三十刀，我便受三十道伤；他们烧傀儡七昼夜，我便在冰窖里冻七昼夜。
后来......\"她顿了顿，望向祖宅深处那团翻涌的黑气，\"他们要挖了霍家祖坟找'封印坐标图'，我便自封在此处，用魂体镇着这口怨气。\"
\"您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霍无赖的声音哑得像破风箱，林小跳这才发现，他眼尾的泪痣在月光下泛着淡红，\"我若知道您替我受这些苦，便是被妖道砍成肉泥，也不会......\"
\"你这脾气，知道了还不得当场冲回来拼命？\"霍夫人轻轻笑，\"我在日记里写'逆子'写了七七四十九页，可最后一页夹了颗蜜饯——你小时候最馋糖，怕你跑远了饿肚子。\"
林小跳突然想起被霍无赖当宝贝供着的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时确实有块褐色的渍，她当时还笑是茶渍，如今再看，分明是蜜饯化了的糖痕。
\"祖宗，你嘴硬这么多年，合着是被奶奶用蜜饯骗大的？\"她故意用调侃的语气，可喉头像塞了团棉花，\"早说你是奶带大的乖宝宝，我还能少听你吹'当年勇'？\"
霍无赖没接话。
他飘到霍夫人跟前，像小时候被训完后蹭长辈的毛团，虚虚的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是我对不起你。\"
这是林小跳第一次见他卸了油滑的壳。
从前他总说\"祖宗我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却像被抽了脊骨的纸人，连口头禅都忘了。
\"傻小子。\"霍夫人抬手，却只能穿过他的魂体，\"现在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若不是我守着这劳什子封印，你们也不用被秦太师追得满世界跑。\"她转向林小跳，\"那坐标图......在房梁第三根橼子的暗格里。
当年我怕被人发现，用傀儡术把图和我的魂体锁在一起。\"
\"得嘞！\"林小跳撸起袖子就要爬桌子，被阿青的傀儡一把拽住。
那傀儡举着根木梯，关节\"咔嗒\"作响，倒比她还急。
花无缺倚在门框上转着折扇，眼尾的红痣随着动作轻颤：\"小跳儿，我替你盯着门——要是秦老匹夫敢踏进来半步，我撕了他半张脸。\"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指尖的指甲已长出三寸，在门框上划出深痕。
林小跳踩着木梯往上爬，霍无赖飘在她头顶当\"人形手电\"：\"左边第三根！
哎哎哎你踩偏了，那根橼子是虫蛀的！\"
\"祖宗你闭嘴！\"林小跳扒着房梁，摸到块凸起的木纹，用力一按，\"咔\"的一声，暗格弹开。
她掏出卷泛黄的绢帛，展开时飘出片干枯的桃花瓣——和霍夫人鬓边的银步摇上雕的一模一样。
\"找到了！\"她举着绢帛往下跳，正撞进霍无赖虚扶的怀里。
众人围过来看，绢帛上用朱砂画着山川河流，最中央的红点旁写着\"镇怨台\"三个小字。
\"镇怨台......\"孟婆啜了口茶，\"那是当年霍家捉妖后镇压大凶之物的地方，在终南山最险的鹰嘴崖。\"
崔大娘用拐棍敲了敲地面：\"秦老匹夫的气息越来越重了，估计是感应到坐标图现世。\"她说着，往门口望了眼——原本清亮的月光不知何时被黑雾遮住，风里飘着股腐肉混着沉水香的怪味，正是秦太师那老东西的鬼气。
\"跳儿，护好图！\"霍无赖强撑着飘到她跟前，可魂体已经淡得能看见背后的房梁，\"祖宗我就算散了魂，也护着你......\"
\"说什么浑话！\"林小跳把绢帛塞进怀里，抄起桌上的桃木剑，\"要散也是我先散——这波我必须赢！\"
话音未落，祖宅的木门\"轰\"地被撞开。
黑雾像活物般涌进来，林小跳甚至看见黑雾里伸出只青灰色的手，指甲上还沾着干涸的血。
\"退到我身后！\"花无缺的身形瞬间化作一团红雾，再出现时已挡在众人面前。
他的眼白完全翻成黑色，唇角裂开至耳根，露出两排尖牙：\"敢动她，我把你做成戏文里的'人彘'。\"
阿青的傀儡们\"唰\"地围成圈，每个傀儡手里都执着锈迹斑斑的匕首。
孟婆放下茶盏，袖口露出半截锁链——竟是阴司勾魂锁。
崔大娘念动咒语，脚边的金光圈突然暴涨，将众人护在中央。
就在黑雾即将触及林小跳衣角时，祖宅的地面突然泛起金光。
那光从青砖缝里渗出，像无数条金蛇游窜，最后在众人头顶凝成道半透明的屏障。
黑雾撞在屏障上，发出\"滋啦\"的声响，像热油泼进冷水。
\"这是......\"林小跳望着头顶流转的金纹，那纹路竟和霍夫人魂体上的缠枝莲一模一样。
霍夫人的残影已经淡得快要看不清了，她最后看了眼众人，嘴唇动了动。
林小跳虽听不见声音，却从口型读出\"小心\"二字。
黑雾在屏障外翻涌，秦太师的笑声像破锣般响起：\"好个霍家的老东西，死了还护着后人......不过这破屏障能撑多久？\"
众人抬头望着头顶的金光，又望向逐渐消散的霍夫人残影。
林小跳攥紧怀里的绢帛，掌心被桃木雕的\"平安符\"硌得生疼——那是霍无赖用偷来的桃枝刻的，说能保她百邪不侵。
此刻，屏障外的黑气仍在疯狂撞击，屏障内的金光却愈发清亮。
谁也没注意到，崔大娘的拐棍尖悄悄碰了碰孟婆的茶盏，两位老人同时望向祖宅后墙那株枯了三十年的桃树——此刻，桃枝上竟冒出了个极小的花骨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