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跳被两个捕快架着胳膊往庙外走,鞋跟在青石板上磕出细碎的响。
她脖子伸得老长,盯着陆九霄腰间晃动的捕快腰牌直咬牙:“陆大人!您这是公报私仇吧?上回我在茶楼说《血字悬案》,您非说我编排衙门——”
“住嘴。”陆九霄握着刀柄的指节发白,晨光里他的官靴踩过满地抓痕,“上个月东市米铺失窃,你说‘捕快都是睁眼瞎’;前儿西巷阿婆丢鸡,你又说‘衙门的狗比捕快灵’。”他突然侧头,剑眉倒竖,“林小跳,你当我是来听你说书的?”
霍无赖的鬼魂从林小跳怀里钻出来,盘腿飘在她肩头,晃着二郎腿直咂嘴:“得,咱们小跳这张乌鸦嘴,把捕头大人得罪得透透的。”见林小跳瞪他,又立刻缩缩脖子,“祖宗错了祖宗错了,这就帮你说情!”
他飘到陆九霄面前,双手抱拳作揖:“陆捕头,小跳她就是嘴皮子利索点,人可实在得很!您看这青铜匣的哭灵案,连崔大娘都能作证——”
“鬼魂?!”
队伍最末尾的小捕快突然尖叫,腰刀“当啷”掉在地上。
原来霍无赖只顾着说话,半透明的影子正穿过他的肩膀,把那小捕快吓得面如土色,一屁股坐在泥坑里。
“嘘——”霍无赖食指抵在唇边,冲小捕快挤眉弄眼,“小同志心理素质不行啊,这才哪到哪?上回我附在老黄狗身上,那才叫——”
“都闭嘴!”陆九霄额角青筋直跳,挥刀指向林小跳,“再闹就给你上绑!”
话音未落,庙外突然飘来一声尖细的哭嚎。
那声音比之前更凄厉,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铜盆,又混着婴儿啼哭,直往人耳朵里钻。
林小跳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怀里的宗谱残页烫得像块炭,在她衣襟下烙出个红印子。
崔大娘扶着庙门直打摆子:“作孽哦……这哭声是往东边去了!上回白狐夜啼,东头张铁匠家可是死了三口子——”
“闭嘴!”陆九霄喝止崔大娘,可自己的声音也发颤。
他望着庙外空荡荡的街道,晨雾散后只剩几株枯柳在风里晃,哭声却越来越近,像有无数只手在拽他的官服下摆。
“陆捕头!”林小跳趁机挣开捕快的手,扑到他面前,“那青铜匣里的东西不是普通邪祟!我阿爷说过,霍家祖谱残页渗血,是有千年咒灵要现世——”
“咒灵?”陆九霄冷笑,“林姑娘说书说魔怔了吧?上回你说血字是冤鬼索命,结果呢?是米铺掌柜自导自演!”他突然拽住林小跳的手腕,“跟我回衙门写供状,若真有咒灵——”
“若真有咒灵,您这衙门怕是要变乱葬岗!”
一声清喝从旁侧响起。
众人转头,正见穿月白衫子的小满攥着帕子站在台阶上。
她原本圆乎乎的脸蛋此刻泛着青,眼尾却泛着水光,发间插的田螺壳坠子正微微发亮。
“小、小满?”林小跳愣住——这小丫头是她在茶楼帮忙的杂役,平时连杀鱼都不敢看,此刻却像换了个人。
小满咬着唇,指尖轻轻一点。
庙前的积水突然“哗啦”翻涌,化作一面水墙挡在捕快们面前。
那水墙泛着幽蓝的光,竟比衙门的木栅栏还结实,几个捕快挥刀劈上去,只溅起满袖水珠子。
“我、我能感觉到……”小满踉跄两步,田螺壳坠子“叮”地落在地上,“这哭声里有怨气,像被封在铜匣里好多年……小跳姐说要救它,我、我想帮忙……”
霍无赖吹了声口哨,绕着水墙转了两圈:“可以啊小满妹子!咱们这是请了位水神仙当外援?早说你是田螺精,小跳前儿还说你吃螺蛳粉香得紧——”
“闭嘴!”陆九霄这回是真急了。
他抽出腰间长剑,剑尖直指林小跳咽喉,“妖物作祟,你们还敢勾结精怪!”
“哎哎哎动真格的了?”霍无赖猛地窜到林小跳跟前,原本嬉皮笑脸的脸突然沉下来。
他抬手一抓,半空中竟凝出个青铜小铃铛,表面刻着歪歪扭扭的“霍”字,“陆捕头,祖宗我敬你是个好官,但你再逼小跳——”
铃铛“叮”地轻响。
陆九霄的动作瞬间凝固。
他保持着挥剑的姿势,连眼尾的抽搐都定在半空,活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的泥偶。
林小跳瞪圆了眼。
她见过霍无赖吓唬野猫,逗弄街头小孩,却从没见过他这样——周身泛着淡淡金光,青铜铃在他指间流转,连影子都变得清晰起来,活脱脱是戏文里捉妖天师的模样。
“这、这是……”
“霍家秘传的定魂铃。”霍无赖回头冲她挤眼,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当年我阿爷追着打我,就是用这玩意儿把我定在祠堂柱子上——哎小跳你别揪我耳朵!”
林小跳拽着他的鬼魂耳朵(虽然根本没实体),压低声音:“你早说你会这个!前儿抓偷鸡贼,你非说‘祖宗我今天摆烂’——”
“嘘!”霍无赖突然严肃,指了指地上裂开的青石板。
刚才掉下去的青铜匣不知何时又浮了上来,表面的饕餮纹泛着暗红,像是浸了血。
匣身正“咔嗒咔嗒”响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门。
那哭声也变了,从尖细的呜咽变成了沙哑的念叨,像是有人在说:“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林小跳蹲下身,伸手触碰青铜匣。
指尖刚碰到纹路,一阵刺痛传来,像被无数根细针扎进骨头。
她倒抽一口冷气,却没缩手——宗谱残页在怀里发烫,和青铜匣的震动频率竟完全一致。
“符文在动。”霍无赖凑过来,鬼魂的手指穿过匣身,“看这‘困’字变‘解’了,‘杀’字变‘生’了……小跳,这匣子不是封印邪祟,是……”
“是关着个活物!”林小跳突然抬头,眼里亮得吓人,“阿爷说霍家祖先是替天行道的捉妖人,但也有人说我们是‘镇灵一族’——或许这青铜匣,是霍家代代看守的……”
“当啷!”
一声脆响打断了她的话。
陆九霄的长剑掉在地上,他额角渗着汗,正咬着牙掰自己的胳膊——定魂铃的束缚松动了。
“林小跳!”他嗓音发哑,“你可知私自动用邪术是多大的罪?”
“陆大人,您可知见死不救是多大的孽?”林小跳猛地掀开衣襟,宗谱残页上的血珠正顺着她的锁骨往下淌,“这血是霍家血脉在哭!青铜匣里的东西,和我们林家、霍家,都脱不了干系——”
“轰!”
一道刺目的白光突然从青铜匣里炸开。
林小跳被冲击力掀得向后倒去,恍惚间看见霍无赖的鬼魂被光裹住,连小满的水墙都碎成了星星点点的水珠。
陆九霄的官帽飞了,崔大娘的裹脚布散了,连庙前的枯柳都被吹得东倒西歪。
等白光散去,林小跳趴在泥坑里咳嗽。
她抹了把脸上的泥,抬头就看见霍无赖正飘在青铜匣上方,手里的定魂铃裂了道缝。
而那青铜匣,此刻正敞着盖,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张染血的绢布,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霍家血脉,千年之约。”
“小跳!”霍无赖突然急吼吼地飘过来,“宗谱残页呢?快看看残页!”
林小跳这才想起怀里的宗谱。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来,却见原本褪色的朱砂字全部活了过来,像一群小红虫在纸上爬。
最中央的“霍”字突然炸开,溅出一滴血珠,正好落在青铜匣里的绢布上。
“啪嗒。”
血珠渗进绢布的瞬间,庙外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不一样了,像是有人在轻轻哼唱,又像是有个沙哑的声音在说:“终于……找到你了……”
林小跳攥紧宗谱,抬头看向霍无赖。
晨光里,他的鬼魂似乎比平时更清晰了些,连眼尾的痣都能看清。
而远处,陆九霄正揉着发疼的太阳穴爬起来,崔大娘举着裹脚布当旗子喊“救命”,小满蹲在地上捡她的田螺壳——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祖宗。”林小跳突然说,“你说这千年之约,会不会和你有关?”
霍无赖摸着下巴装傻:“怎么会?祖宗我这么风流倜傥——”
“叮——”
怀里的宗谱突然又烫了起来。
林小跳低头,正看见残页上新增了一行小字:“第十八代孙媳林氏,见此血契,当解千年咒……”
庙外的风突然大了。
檐角铜铃“丁零当啷”响成一片,像是有人在笑,又像是有人在哭。
林小跳望着那口空了的青铜匣,突然打了个寒颤——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宗谱上的血线,缓缓爬进她的骨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