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勉此人,着实难对付。
他往来皆乘船,包括派去守城的八百府兵,李佑即便得知消息,也根本没机会设伏。而且乘船行进速度快,不仅运兵迅速,获取情报的速度也比李佑快得多。
李佑这边机动性不足,便处处受制于人。
李佑必须演戏,在汴州北边绕来绕去,每次都做出要去鄢陵县的架势,甚至把自己的部下都绕晕了,麾下士卒真以为要去鄢陵县。
若李勉聪明,就会乘船抄近路,迅速前往鄢陵县设伏。要是李勉胆小怕事,被吓得赶紧回防汴州,那李佑也只能自认倒霉。
不怕节度使聪明,就怕节度使太笨!
二大队队长黄幺,夜里客串起侦察兵。这黄幺腿脚快,又常去汴州押送粮草,是绝佳的探路之人。
小山梁里,全军正在休整。
黄幺半上午跑回来,低声汇报道:“税关有兵,而且人数不少。”
李佑问道:“他们身着何种衣甲,手持什么兵器?”
黄幺说道:“都是正规官军的打扮,与那些临时拼凑的乡勇截然不同。”
“看来徐知府胆子既小,又大得很啊。”李佑忍不住冷笑。在汴州私设税关的,是宦官张让,这官职本无收税之权。
但只要收来的钱财,给宫中掌权大太监送一份厚礼,再给河南监军太监送去一份,便没人敢举报他私自征税。
即便有人举报,也毫无用处!
当然,汴州进士众多,汴州籍官员遍布朝野,本地士绅势力极大,这宦官张让征税时也得有所收敛。
前些天,汴州府周边乱象丛生,到处可见反贼身影。宦官张让害怕不已,不仅临时关闭税关,自己也躲进汴州城。
可听闻最厉害的贼寇已前往鄢陵县,节度使还调回八百府兵,这张让胆子顿时大了起来。
张让找到徐复生,强行索要750个府兵,只给汴州府留下50个守城。于是税关重新开张,张让也搬回城外宅邸。
夜晚。
李佑留下三十多人,在小山梁看守牲口和粮食,其余士卒携带干粮,趁着夜色轻装前行。
军中有人患夜盲症?
用松针熬水喝,不出一个星期便能痊愈。
汴州城的方向极易分辨,城南码头彻夜灯火通明,隔着老远都能瞧见亮光。
税关在城北一些,主要是城南太过拥堵,不利于对商船征税。
宦官府邸与税关之间,设有一座临时营寨,750个府兵便驻扎于此。
这营寨扎营的位置颇为奇葩,周围无险可守,仅靠木栅栏防御,纯粹是为了能快速救援宦官和税关。
吴勇本是陈留郡某军府的府兵,但直至半年前,他都未曾摸过兵器。平日里一直扛着锄头,为军府校尉种地,日子过得比普通佃户还凄惨。
几个月前,节度使下令军府提供士兵,吴勇便放下锄头入伍。
起初他心中害怕,好在李勉用兵有方,在宋城县轻易剿灭一股反贼。吴勇只是跟着摇旗呐喊,便算是立下战功,之后又随校尉四处“征粮”。
吴勇在宋城县抢得不少粮食和银钱,可惜都归校尉所有,他自己只偷偷藏了二两银子。
搜身检查时,他把银子夹在屁股缝里,侥幸蒙混过关。
后来,校尉因抢掠过度被节度使斩杀,抢来的财物都被节度使没收。眼看到了冬天,吴勇只想赶紧回陈留郡,把银子交给老母亲保管,他还指望存钱娶媳妇呢。
唉,何时才能回家?
吴勇靠着木栅栏打瞌睡,上眼皮直打下眼皮,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放哨?
别开玩笑了,睡觉多舒服,反贼哪敢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吴勇突然被惊醒,确切说是被倒下的木栅栏砸醒。
只见无数反贼推倒木栅栏,杀入营寨,周围放哨的士兵都被砍杀。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军中号角声突然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尖锐,仿佛催命符一般,反贼们好似凶神恶煞般冲入。
吴勇平躺在地上,又躲在木栅栏后面,竟没被反贼发现。
只是木栅栏倒下砸得他脑袋生疼,反贼们踩着木栅栏冲过去,好几次差点把他踩得闭过气。他好不容易从缝隙中钻出,却见又一波反贼杀来,吓得吴勇赶紧抄起长枪,装作反贼的样子朝营寨中心冲去。
跑着跑着,吴勇干脆把官兵衣服脱了,这样看起来更像反贼。
750个府兵瞬间崩溃,一些人干脆原地投降。
吴勇正琢磨着怎么逃跑,突然有个反贼来到他身边,笑着说:“兄弟,你也弄了杆官兵的枪?这可比竹子绑菜刀好用多了。”
吴勇吓了一跳,急忙说道:“是啊,好用得很,我刚抢来的。”
“你是半路加入的吧?我可是武兴镇出来的老兵。”那反贼颇为得意。
“嗯,我刚入伙不久。”吴勇边说边往汴州城方向跑。
那反贼立即喊道:“兄弟,你跑错方向了。快去那边帮忙,别让狗宦官跑了,李公子说要抓活的!”
吴勇只得端起长枪,硬着头皮往前冲,又被身边反贼裹挟着,朝着喊杀声最响的地方跑去。
闷头跑了一阵,吴勇听见有人喊:“宦官从那边跑了,快追,快追!”
“哎哟!”
吴勇假装摔倒,想等反贼过去,再起身过桥进城。
旁边那反贼竟不追宦官,而是扶起吴勇问:“兄弟,你没摔坏吧?”
“没……没有,崴到脚了,”吴勇装作一瘸一拐的样子,“你快去追狗宦官,别管我。”
反贼却不走,扶着吴勇说:“李公子说了,咱们都是兄弟,不能抛下战友。追宦官的人多着呢,我先扶你回营寨,那儿有人接收俘虏。”
吴勇哪敢回去自投罗网,强装镇定道:“咦,又没事了,快去抓宦官!”
两人在夜里摸黑乱冲,循着声音追赶,也不知跑到何处。
突然有人跑来,那反贼立刻拦住:“投降不杀!”
吴勇也跟着喊:“投……投降不杀!”
“好汉饶命!”
来人噗通跪地,掏出银子说:“我有钱,都给你们,放我进城吧。”
吴勇下意识伸手去接银子,身边那反贼却一枪砸下,怒斥道:“爷爷我可是大同军,有田有粮,才不要你们这些狗官的臭钱。李公子说了,官府最会骗人,等咱们信了,就要抢走咱们的田!”说完便大喊,“这里有个狗官,我抓到一个狗官!”
有银子都不要?
脑子坏了吧!
吴勇赶忙悄悄缩回手,跟着喊道:“这里有个狗官!”
张铁牛不知从哪冒出来,一脚将此人踹倒,大骂道:“你个狗东西,还挺能跑,害老子追半天。来人,把这宦官押回去!”
吴勇顿时瞠目结舌,惊得差点叫出声,自己居然抓到宦官了?他可是奉命来保护宦官大人的!
回到府兵的营寨,李佑正在重新整队。
夜里一片漆黑,众人冲杀起来,队伍编制全乱,军官和士兵彼此都顾不上。
“总长,宦官抓住了!”张铁牛兴奋地喊道。
李佑下令道:“快找十几个人,换上官兵衣服,去试着诈开城门。折腾这么久,估计很难成功,但总得试一试。”
税关已被占领,可惜没搜到多少银子,都被搬到宦官家里了。
此时,士兵们正在搜查宦官的宅子,另外还在河边抢到两条大船,把船工堵在船上不准下来。
李佑拔刀抵住宦官咽喉:“你可是汴州分守宦官张让?”
张让吓得浑身瘫软:“回大……大王,我……我是张让。”
“不想死就老实听话!”李佑呵斥道。
“听……听话,”张让脑子转得倒快,瞬间明白状况,而且越说越顺,“我帮大王诈城,求大王饶我一命。”
吴勇稀里糊涂地,又穿上官兵衣服,等着跟宦官一起去诈城。
左等右等,吴勇越想越怕,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李佑却没有立刻行动,而是押着俘虏上船,把抢来的财物和俘虏都带上,逼迫船工开船驶向汴水下游。
留下五百士卒,藏进宦官的大宅。
天色渐亮,徐复生和孙扬怀彻夜未眠。二人同病相怜,一个是知府,一个是知县,闹出这么大乱子,就等着朝廷治罪。
站在城楼上,孙扬怀望着江面自语:“反贼走了?”
“应该走了,”徐复生却轻松不起来,满脸愁容道,“反贼是来抢税关的,估计宦官凶多吉少,咱们这下大祸临头了。”
孙扬怀嘀咕说:“死一个宦官,总好过丢城失地。”
正说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府兵,狼狈地跑到城下,大喊道:“我是刘校尉的兵,快放我进城!”
“把他吊上来!”徐复生吩咐道。
一群衙役持刀拿棍,将此人用竹篮吊上城楼,立刻团团围住。
“别杀我,我不是反贼!”府兵惊慌地说道。
徐复生问:“你怎么活下来的?”
府兵跪地回答:“回知府大人,我当时没在营寨,被派去税关守夜。反贼一来,我就跳进水里,游到税关的石阶下。我整个人泡在水里,只露出脑袋,夜里黑灯瞎火的,没被反贼发现。”
“摊开手。”孙扬怀突然说道。
府兵连忙摊开双手,手指都泡得发皱,显然在水里泡了大半夜。
徐复生又问:“反贼往哪边走了?”
府兵说道:“反贼抢了两条商船,搬了不少财物,开船往北边去了。”
徐复生和孙扬怀对视一眼,心里都松了口气,他们就怕反贼赖着不走。
陆陆续续,又有十几个府兵回来,都是夜里逃散,天亮才敢冒险回城。他们被一个个单独吊上城楼,缴械后放入城中,由皂吏分开看管。
徐复生虽昏庸,但毕竟是进士出身,基本的智商还是有的。
他亲自审问,又让这些府兵相互对质,很快确定没什么问题。
当然没问题,因为都是真的,假的还没登场呢。
直到半上午,从西北小山里,又跑回来一群府兵,还搀扶着宦官张让。
“狗日的,快放我们进去,公公受伤了!”
李佑一手扶着宦官,一手拄着长枪,对着城楼上嚣张大喊。
宦官张让确实受伤了,为了让戏更逼真,李佑生生打断他一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