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阿芷每个月都故意少寄点钱,然后跟奶奶说“工厂效益不好,工资降了”,剩下的钱她偷偷托张婶帮忙,让张婶以自己的名义给奶奶送点米面油,说是“政府发的救济品”。张婶后来跟她说,奶奶每次收到东西都特别开心,逢人就说“现在政策好,政府都想着我们这些老人”。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阿芷在工厂里慢慢升了职,从普通工人变成了小组长,工资也涨了不少。她算了算,再干半年,就能凑够给奶奶买洗衣机和修房子的钱了。那天她特意买了个新手机,想着等下次回家,就教奶奶用智能手机视频,这样就能天天看见奶奶了。
可命运的巴掌,总是打得人猝不及防。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三下午,阿芷正在给工人们安排任务,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张婶”。她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
“阿芷!你快回来!你奶奶出事了!”电话那头,张婶的声音带着哭腔,嘈杂的背景里能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声,“今天早上你奶奶去山上捡废品,突然晕倒在路边,被路过的人发现送进医院了,医生说……说可能是脑溢血,你快回来!”
“脑溢血”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阿芷的头上,她手里的工作手册“啪”地掉在地上,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只知道自己要回家,要立刻回到奶奶身边。她疯了一样冲出车间,连工作服都没换,就往火车站跑。
那时候从广东回老家没有直达的火车,需要转三次车。阿芷在火车站排了两个小时的队,才买到一张站票,火车要走三十多个小时才能到市里。她挤在拥挤的车厢里,身边全是陌生的人,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和泡面的味道,可她一点都不在乎。她抱着怀里的新手机,一遍又一遍地给医院打电话,每次都被护士告知“还在抢救中”。
火车在黑夜里奔驰,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像她和奶奶相处的那些碎片记忆:小时候奶奶背着她去医院,脚步踩在泥路上的“咯吱”声;初中时她考了第一名,奶奶把奖状贴在墙上,逢人就指给别人看;她离开家那天,奶奶塞给她的那袋炒花生,香得让人掉眼泪。阿芷靠在车厢壁上,眼泪无声地流着,打湿了胸前的工作服,她一遍遍地在心里祈祷:奶奶,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回去,我们还要去北京,还要修房子,还要用智能手机视频。
三十多个小时的路程,阿芷没合过眼,没吃过一口饭,只喝了几口矿泉水。她的脚肿得像馒头,工作服上沾满了灰尘,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可当她终于冲进医院病房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
奶奶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睛紧紧闭着,嘴角没有一丝血色。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掉了漆的铁皮杯,那是奶奶用了十几年的杯子,杯身上印着的“劳动最光荣”几个字已经模糊不清了。阿芷扑到床边,握住奶奶冰冷的手,那双手曾经那么温暖,那么有力,能给她梳辫子,能给她煎鸡蛋,能在她发烧的时候轻轻抚摸她的额头,可现在,却冷得像块冰。
“奶奶!奶奶你醒醒!我是阿芷啊!我回来了!”阿芷趴在奶奶身上,哭得撕心裂肺,“你不是说要等我给你买洗衣机吗?你不是说要去北京吗?你怎么不等我了……”
医生站在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姑娘,节哀吧,老人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昏迷了,我们尽力了”。阿芷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只是握着奶奶的手,一遍遍地喊着“奶奶”,直到嗓子都哑得说不出话。
张婶站在一旁,红着眼睛递给阿芷一个布包,说“这是你奶奶床头的布包,医生说她晕倒的时候还紧紧攥着”。那是一个深蓝色的粗布包,边角已经磨得发白,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那是奶奶年轻时学的针线活,唯一绣得像样的图案。
阿芷颤抖着打开布包,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沓沓钱,有一块的,五块的,十块的,还有很多皱巴巴的毛票,用橡皮筋捆得整整齐齐。最下面,压着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上面是奶奶歪歪扭扭的字迹,有些笔画因为手颤而变得弯曲,却一笔一划都写得很认真:“阿芷,好好活着,多帮衬别人。奶奶存的钱,给你。”
阿芷看着那张纸条,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砸在纸条上,把墨迹都晕开了。她知道,这些钱是奶奶捡了无数个废品,走了无数条山路,攒了一辈子的积蓄;她知道,奶奶写这张纸条的时候,一定是忍着身体的剧痛,一笔一划地写下对她的嘱托;她更知道,奶奶说的“多帮衬别人”,是因为奶奶这一辈子,都在这样做。
说到这里,阿芷再也忍不住,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掉了下来,她用手背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林风站在旁边,手足无措地想递纸巾,却看见不远处一位提着竹篮的老奶奶快步走了过来,正是刚才在山脚下卖野果的李奶奶。
李奶奶放下竹篮,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轻轻拍了拍阿芷的后背,帮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动作温柔得像对待自己的亲孙女。“好孩子,别哭,”李奶奶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格外温暖,“你奶奶在天上看着呢,她肯定为你骄傲。你看你现在这么懂事,这么念旧,就知道你奶奶把你教得多好。”
李奶奶往阿芷手里塞了一个刚摘的野柿子,红彤彤的,还带着阳光的温度。“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跟我娘最亲。我娘走的时候,我也哭了好几个月,觉得天塌下来了。可后来我想通了,娘虽然走了,但她教我的道理都在心里,她让我做个善良的人,我就一直做善良的事,这样她在天上看着也安心。”
阿芷接过野柿子,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她看着李奶奶,这位老人和她的奶奶有着相似的眉眼,相似的笑容,连手上的皱纹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奶奶,我总觉得,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孝敬她,她就走了。”阿芷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答应她要给她买洗衣机,要带她去北京,可我都没做到。”
“傻孩子,你奶奶要的不是洗衣机,也不是去北京,她要的是你好好活着。”李奶奶坐在阿芷身边的石头上,慢慢说道,“你看你现在,努力工作,心里装着奶奶,还记着她的嘱托,这就是对她最好的孝敬。我刚才听你说你奶奶总帮衬邻居,你现在要是能多帮衬别人,你奶奶肯定比什么都高兴。”
李奶奶的话像一股暖流,慢慢淌进阿芷的心里。她想起小时候,奶奶带着她给张奶奶挑水,给王爷爷送馒头,告诉她“远亲不如近邻,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想起奶奶捡到别人的钱包,在村口等了失主整整一天,失主给她钱感谢,她却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想起奶奶总说“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要多做善事”。
“我奶奶以前总说,善良是最好的家风。”阿芷擦了擦眼泪,把野柿子举到嘴边,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汁水在嘴里散开,像小时候奶奶给她买的水果糖。“她走了以后,我就把她的照片带在身边,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就像她还在我身边一样。”
林风这时候递过来一瓶水,轻声说:“你奶奶的善良,都传到你身上了。上次我们公司组织公益活动,你不是主动报名去山区支教吗?还有上次在地铁上,你帮老人拎东西,这些都是你奶奶教你的啊。”
阿芷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些事。上次去山区支教,看到那些留守儿童,她就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于是把奶奶教她的歌谣唱给孩子们听,给他们缝补破了的衣服,就像奶奶当年对她一样。还有在地铁上,看到那位提着大包小包的老人,她下意识地就上前帮忙,因为奶奶以前总说“看见别人有困难,别装作没看见”。
“原来我一直在做她希望我做的事。”阿芷的嘴角慢慢扬起一丝笑容,这一次的笑容,比之前更温暖,更坚定。她从背包里拿出那张照片,阳光洒在照片上,奶奶的笑容依旧那么慈祥。“奶奶,你看到了吗?我在好好活着,也在多帮衬别人,我没有让你失望。”
李奶奶看着阿芷,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人走了,但念想还在,精神还在,这才是最重要的。你看这山间的树,每年都会落叶,但明年春天又会发芽,就像你奶奶的爱,一直都在你身边,陪着你长大,陪着你往前走。”
风又吹了起来,带着野菊花的香气,吹起了阿芷额前的碎发。她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背包里,贴在胸口的位置,仿佛能感受到奶奶的体温。她站起身,看向远方的山峦,阳光正好,把山峰染成了金色,就像奶奶当年给她煎的鸡蛋,温暖又明亮。
“我们继续走吧,前面的风景肯定很好。”阿芷对林风说,也对自己说。她的脚步不再沉重,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因为她知道,奶奶的爱和嘱托,就像这山间的清风,永远陪着她,指引着她,走向更远、更光明的未来。
李奶奶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从竹篮里拿出一个野果,放在了身边的石头上,那是她给去世的老伴留的。山间的阳光正好,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也洒在那些藏在心底的思念和爱意上,温暖而绵长。
阿芷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对李奶奶喊道:“李奶奶,下次我来看您,给您带我奶奶教我做的槐花糕!”
李奶奶笑着挥了挥手:“好啊,我等着!”
林风看着阿芷脸上灿烂的笑容,也笑了起来。他知道,阿芷心里的伤口或许还没愈合,但她已经学会了带着奶奶的爱和嘱托,好好生活,好好去爱这个世界。而这,正是对奶奶最好的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