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阎的后脑勺撞在焦土上时,耳中还回响着坠落后的嗡鸣。
他眨了眨眼,血腥味突然涌进口鼻——不是他的血,是空气里漂浮的,混合着铁锈与腐草的战场气息。
他撑着地面坐起来,这才看清四周。
远处的山脉被烧得焦黑,断裂的旗杆上还挂着半幅残破的玄色战旗,“镇魔司”三个字被火焰舔去了半边。
天空中漂浮着无数破碎的符文阵图,金红两色的灵光碎片像雨丝般坠落,每一片擦过皮肤都会灼出细小的血珠。
更远处传来喊杀声,夹杂着妖兽的嘶吼,有穿玄铁甲的修士被掀翻在地,胸口的护心镜裂开蛛网状纹路,喷出的血雾里还裹着半截骨刺。
“山海战役……”林阎喉咙发紧。
他记得王书生说过,这场万年前的大战是修真界的分水岭,可眼前的场景比古籍里记载的更惨烈十倍。
风卷过他的衣角,他突然打了个寒颤——不是冷,是某种被窥视的直觉。
抬眼望去,一座青石砌成的高塔矗立在战场中央。
塔尖站着个穿黑袍的女子,发间插着根白骨簪,腰间悬着串青铜铃铛。
她的指尖缠着银色光丝,每道丝缕都连着下方苦战的修士,像是在同时操控数十具提线木偶。
有魔将挥着狼牙棒砸向一名筑基期修士,她的手腕轻抖,光丝骤然收紧,那修士的剑突然暴涨三寸,精准刺穿了魔将咽喉。
林阎的呼吸顿住了。
这张脸……和他在天机阁古籍里见过的“黑山圣女”画像分毫不差。
但古籍里说,这位圣女在战役末期背叛人类,引魔气入人间;可眼前的她,每一道光丝都在把濒临死亡的修士从鬼门关拽回来。
“不对。”林阎摸向怀中的生死簿残页,指尖刚触到泛黄的纸页,战场突然扭曲起来。
像是有人对着水面扔了块石头,空气里泛起涟漪。
黑袍女子的身影开始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几张林阎熟悉的面孔——慕白,天机阁当代阁主,此刻正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衫,哪有半分现在的威严;还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是百年前参与“因果律计划”的初代研究员。
他们猫着腰,顺着塔基的阴影往塔顶挪动,每人手中都攥着枚闪着寒光的符——那是记忆植入符,林阎在陆九娘的《禁术手札》里见过,能强行往目标识海植入特定记忆。
“他们要干什么?”林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终于想起王书生说过的话:“黑山的记忆有被篡改的痕迹,但具体是谁动的手……”
答案就在眼前。
他猛地抽出残页,指尖在纸面划过,墨色的纹路立刻活过来,像蛇群般游向空中的符文碎片。
残页的能力被激活时,后颈的鳞片泛起热意——这是生死簿在解析虚假记忆的代价。
“显示真实。”他低喝一声,从战术背包里摸出符箓打印机,快速输入咒文。
打印机嗡鸣着吐出张泛着青光的符纸,他捏着符纸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去!”
符纸化作一道流光,精准钉在塔顶的青石板上。
空气里响起玻璃碎裂的脆响。
林阎看见,黑袍女子脚下的地面裂开蛛网纹,露出下方的银色金属——那是现代科技才有的合金,不可能出现在万年前的战场。
而她手中的光丝,根本不是什么仙术,是无数根细如发丝的纳米机器人,正沿着修士们的经脉游走,强行修复他们的伤。
“原来……”林阎的声音发颤,“她根本不是在操控修士,是在救他们。”
画面突然剧烈晃动。
有冰冷的力量缠上他的脚踝,像是无形的手在拖拽。
他低头,看见地面渗出墨色雾气,雾气里浮着无数张人脸——是被植入记忆的受害者?
还是黑山的负面情绪?
“外来者,滚出去。”
熟悉的声音在识海炸响。
林阎抬头,塔顶的黑袍女子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在遗忘坟场见过的那个身影——黑山,此刻正垂着头,长发遮住面容,可她身上的气息像淬过毒的刀锋,“你以为看到这些,就能让我相信人类?”
排斥力骤然增强。
林阎被扯得踉跄,生死簿残页从手中飞出,在半空打着旋儿。
他咬着牙扑过去,指尖刚碰到残页边缘,整个人突然坠入黑暗。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黑山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回荡:“他们说我疯了,说我该被封印。可你知道吗?”她的声音里有碎冰裂开的声响,“我最后一次救的那个小修士,才十七岁,他抓着我的衣角说‘圣女大人,等打完仗,我想回家种灵稻’——结果第二天,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就往我识海塞了‘人类不可信’的记忆。”
林阎的后背贴上了某种冰凉的屏障。
他摸出战术手电,白光刺破黑暗,却只照见自己的影子被无限拉长。
“所以你就封闭了心?”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撞出回音,“因为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所以连无辜者都不愿救?”
黑暗里传来冷笑:“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我没有资格。”林阎突然笑了,他解开领口的纽扣,露出后颈暗红的鳞片,“但我有故事。”
他闭上眼睛,主动撕开了记忆封印。
黑山的识海里,开始浮现画面——
暴雨夜的义庄,他举着紫外线灯照向诈尸的尸体,嘴里吐槽“尸斑分布不符合腐败规律”,转身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扑向小女孩的尸爪,后颈的鳞片因为承受尸毒反噬而渗出鲜血;
老狗刨坟案里,他蹲在泥地里翻找“养尸地”的阵眼,陆九娘笑他像条找骨头的狗,他头也不抬:“狗能闻出腐尸味,我能闻出阴谋味。”结果真在松树下挖到了被埋的怨魂牌;
最清晰的画面,是上个月在乱葬岗。
他为了救被邪修操控的百具尸体里的孕妇,强行用生死簿残页超度所有亡魂,功德点清零的瞬间,他跪坐在地上,看着孕妇抱着婴儿哭,自己却因为能量透支吐了口黑血。
黑暗里有抽气声。
林阎睁开眼,他看见黑暗中浮现出一双眼睛——是黑山的眼睛,此刻正泛着水光,“你……”
“我也被背叛过。”林阎说,声音放轻了,“家族为了测试我的心性,故意制造了我妹妹的‘死亡’。我在停尸房守了三天三夜,最后发现那是局——可从那天起,我学会了一件事。”他顿了顿,“真正值得信任的,从来不是‘人类’这个群体,是具体的、鲜活的、愿意为对方豁出命的人。”
黑暗突然震动。
林阎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缠上了他的手腕——是黑山的意识体?
还是她松动的心防?
他抬头,看见正上方的黑暗裂开条细缝,有微弱的光透进来,像极了陆九娘那根桃木簪划出的血线,却比血线更温柔,更明亮。
“那是……”他刚开口,光缝突然闭合。
黑暗重新笼罩。
但林阎笑了。他知道,刚才那缕光,是黑山心里裂开的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