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跌下车时踩到碎瓦，膝盖渗出血珠，却顾不上疼，朝着浓烟未散的前院跑去。
“表小姐！” 老仆人王福从废墟里抬头，满脸烟灰，“林家人说咱们勾结血煞盟，放火烧了前院，祠堂的祖宗牌位……”
话未说完，苏芙笙已转身往后院跑，绕过假山时被断木绊倒，掌心蹭破的血痕染红了裙上的芙蓉花纹。
老太君的院子外，两名禁军持戟而立。苏芙笙撞过去时，发间玉坠甩落，在青砖上蹦出清脆的响声：“我是虞府表小姐，让我进去！”
为首的禁军都尉认得她，正要开口，柳幻的马车恰好停在月洞门前，袖中甩出一块鎏金腰牌：“陛下特许。”
苏芙笙撞开门时，正听见林二爷拍着桌子骂： “三弟媳，你这闹是哪样？”
李氏不服气，她与林少炎母亲是亲姐妹，林少炎无论从哪边看，都是她之亲的晚辈。
虞萦歌看到门口的苏芙笙，冲过来拉住她，将她往身后藏 。虞萦歌也没比她早到多少。
“外祖母怎么样了？” 苏芙笙抓住虞萦歌的手，急切的问：
“皎皎呢？长兄是不是…… 是不是也没回来？还有林少炎，他，怎么样了？”
虞萦歌别过脸去，不敢看她通红的眼睛，每一个人，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窗外传来夜风掠过回廊的声响，像极了那日在海边，虞萦皎喊 “笙笙快跑” 时的声音。
苏芙笙心口的莲花印记还在隐隐发烫，那是苏揽月用毕生修为种下的护心莲 —— 可护心莲再强，又怎能护得住这乱世里，如浮萍般的两个弱女子？
“先喝碗参汤吧。” 虞萦歌摸出帕子，轻轻擦拭苏芙笙掌心的血痕，“皎皎…… 在西跨院歇着，只是……” 她顿了顿，望着窗外被火烧秃的海棠树，“林少炎的副将今早送来他的玉佩，说在海边捡到的……”
苏芙笙忽然觉得耳边一阵轰鸣，仿佛又听见那日黑洞撕裂空气的尖啸。
她望向虞萦歌泛红的眼眶，突然明白过来 —— 原来这世间最残忍的，不是血煞盟的血海阵，而是明明知道亲人可能已葬身海底，却连块完整的尸首都寻不到。
堂屋的烛芯 “噼啪” 炸开，火星溅在炭盆里，腾起几缕青烟。
苏芙笙忽然想起，小时候苏揽月教她读《山海经》，说海上有鲛人，落泪成珠，可此刻她眼中的泪，却连颗像样的珠子都凝不成，只在衣襟上洇出斑驳的痕迹。
“哼。” 李氏手帕掩唇，眼尾扫过虞家狼藉的中堂，瞥见虞怀瑾握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对她怒目相对。
“你算哪根葱？” 林少锋也瞧见了愤怒的虞大公子，凶道：“再瞪一眼，小爷我让人剜了你的眼珠喂狗！”
虞萦歌忽然转身，月白裙裾扫过满地碎瓷，袖中露出半截祖母常戴的翡翠镯：
“林六公子为救皎皎葬身血海阵，虞家上下感恩戴德。” 她指尖抚过案上焦黑的族谱，声音陡然冷下来，“可你们纵火烧屋、打伤祖母、毁我宗祠，当我虞家是城郊菜户，任人拿捏？”
“出嫁女哪来的资格说话！” 李氏尖利的嗓音刺破空气，“若璃可是陛下亲封的长乐县主，你 ——”
“县主？” 虞怀瑾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县主能当街鞭打虞家老仆，能提剑刺伤我父亲左臂，这县主之位，倒像是从血煞盟手里抢来的。”
苏芙笙猛地抬头，这个女人把大舅伤了？
那可是她大舅，她忽然记起十岁那年，大舅背着她逛灯市，糖画摊子前，他用袖口替她擦去嘴角的糖渣，絮絮说着 “女娃娃要少吃糖”。
她踉跄着往前，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质问道：“你敢伤我大舅？”
“啪！”苏芙笙一步一步走过去，狠狠的打了林若璃一个巴掌。
耳光声响彻中堂时，林若璃的金丝八宝攒珠髻歪了半边，珍珠流苏划过红肿的脸颊。苏芙笙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
“你找死！” 林若璃反应过来，愤怒的拔剑刺向苏芙笙，桃蹊反应也快，直接拉开苏芙笙挡了上去。
“当啷 ——”暗器打落长剑的声响里，林若璃的指尖被震得发麻，长剑跌在地上，剑刃映出箫御珩冷冽的眉眼。
他大步上前，却在揽住苏芙笙时放轻了动作，掌心贴着她后背，能感受到她微微的颤抖。
“爱妃莫怕。” 他低头替她理顺歪掉的簪子，指尖划过她湿润的眼角：“朕在。”
殿内众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连李氏也被惊吓的忘了争吵。
“长乐县主当街行凶，持剑伤朕爱妃。” 他望向瘫坐在地的林若璃，眼中已无半分温情，“明日起，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幽禁城郊别苑，无诏不得出。”
“陛下！” 李氏膝盖砸在碎瓷上，顾不得疼痛，“若璃她年幼不懂事，看在臣妾兄长……”
“年幼？” 箫御珩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祠堂，“虞家祠堂的祖牌还泡在雨水里，虞老太君至今未醒。”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低沉，“若再让朕看见林氏子弟踏入虞府半步 ——”
此刻烛火忽明忽暗，映得箫御珩袍角的金线蟒纹栩栩如生。
苏芙笙伏在他胸前，听见他心跳如鼓，忽然想起在海边，他抱着她从血浪中冲出时，也是这样的心跳，像战鼓，像惊雷，更像乱世中唯一能依靠的港湾。
林若璃的啜泣声渐渐低下去，混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惊觉已是子时三刻。
虞萦歌捡起地上半幅烧焦的族谱，指尖抚过祖先名字。
忽然听见箫御珩低低的声音：“明日朕会亲率大臣来虞府赔罪，重修祠堂之事，交由礼部尚书督办。”
她抬头望去，只见他正替苏芙笙拢好被风吹乱的鬓发，动作轻柔得不像个征战沙场的帝王。
远处传来更声，惊起寒鸦数声，却惊不破中堂里弥漫的檀香。
“还不起来？想抗旨吗？” 林远征皱眉呵斥一声，李氏这才咬着牙从地上站起来。
林若璃被侍卫拖出去时还在哭哭啼啼地喊 “表哥”，箫御珩看着她狼狈的样子，脸色始终冷冰冰的 —— 林若璃被拖出时，绣鞋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哭叫声混着夜风，像极了那年她落水时的呼救 —— 只是那时，箫御珩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救人，如今却连个眼神都未多给。
他不是铁石心肠，只是此刻满脑子都是苏芙笙苍白的脸。
李氏忽然想起，三年前林若璃顶撞太皇太后，陛下不过罚了她抄十遍《女诫》。
如今却要幽禁城郊别苑，终生不得出…… 她抬眼望向箫御珩，只见他正凝视着苏芙笙发间的银簪，目光温柔得能化了春雪，与方才处置若璃时的冷冽判若两人。
苏芙笙的啜泣像根细针扎在箫御珩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