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三言两语,就让宋侍郎改了主意。
宋依垂在身侧的手臂不停颤抖,尽管并不意外,可还是难受万分。
难受到甚至想吐。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拼了命的努力想做好,可章氏三言两语,看似夸赞她,却总能让父亲厌恶批评她。
在父亲心里,从来不管真相是什么,哪怕章氏指鹿为马。
就比如此刻章氏说银子是自己的体己,根本不是她铺子里的盈利,父亲也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
以前她傻,不懂为什么。
但现在她懂了,她很懂了。
章氏的话看似夸赞她,其实总若有所指,不动声色地给她上眼药。
宋依死死咬着嘴唇才抑制住内心泛起的恶心与愤怒,慢慢梗起了脖子。
生平第一次开口拒绝了宋侍郎。
“我不。”
在宋侍郎心里,原配所出的长女胆小懦弱又愚钝,还动不动就哭,惹人心烦。
唯一能算作优点的就是听话。
所以在听到宋依的拒绝后,他先是怒了一下,随即便是狂怒。
“放肆,连你也敢忤逆我,你个不孝的东西。”
宋侍郎想也不想,抬手又一巴掌扇了过来。
宋依瞳孔圆睁。
可儿说了,挨了别人第一巴掌是没有防备,是意外。
再站着不动,等着挨第二巴掌,那就是笨蛋了。
她不要做笨蛋。
她本能朝后仰头,脚下踉跄两步,堪堪避开了那道夹杂着怒火的掌风。
宋侍郎的手没有收住,重重砸在了宋依身后的博古架上,震得上面的摆设发出细碎的轰鸣声。
也撞得他指尖乃至整个手掌又麻又痛。
嘶。
宋依贴着博古架侧面微微颤栗,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眼泪,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
不敢想象这一巴掌落在她脸上会有多疼。
宋侍郎没料到宋依不仅敢说不,还敢躲他的巴掌,颤着发麻的手,脸上青筋暴起。
整个人已经出离愤怒。
“你.....你这个孽女,如今我教育不得了你啦?”
“老爷息怒。”
章氏上前伸手拦住宋侍郎。
红着眼眶道:“算了,老爷,那银子咱不要了,左右就当我贴补宋依了。
何况也没贴补给外人,是咱们从小养大的孩子。
宋依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是侯府的世子夫人,你今日打了她,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咱们?”
章氏缓缓落下两行泪来,看着宋侍郎的目光带着一抹心疼。
“我一个妇道人家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左右不出门就是了。
只是委屈老爷日日上衙,要忍受同僚的嘲弄和排挤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谁让子女都是父母的债啊,今日的事就算了吧。”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宋侍郎更是怒不可遏。
“谁说子女都是父母的债,你看看慧儿多么贴心懂事,你看看修文多么上进乖巧。
怎么偏这个孽女是个债?我今日就把这个债打死,谁也不许拦着。”
“嫁出去怎么了?嫁出去我也是她亲爹,管教她天经地义,今日我就要用家法教训她。”
宋侍郎越想越气,捞起墙上挂的藤条,狠狠在半空中抽了一下。
浸过桐油的藤条狠狠劈在青砖地上,溅起几点火星。
宋依吓得脸色惨白。
宋侍郎指着她怒声问:“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交不交银子,写不写悔过书?”
宋依红着眼睛,死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不写是吧?那今日我就打到你写为止。”
宋侍郎扬起藤条。
“不要啊,老爷。”
章氏作势拦了两下,却被宋侍郎一把推开。
藤条带着破空的锐响狠狠抽在了宋依后背上,瞬间将她外面的藕荷色褙子抽碎了。
后背火辣辣的疼,令宋依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不要打我们夫人。”
守在廊下的紫兰不管不顾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了宋依。
宋侍郎的藤条抽在了紫兰身上。
“紫兰。”
“没事儿,世子夫人,奴婢不怕疼。”
宋依和紫兰两人紧紧抱成一团。
“在这儿和我演主仆情深呢?那就一起打。”
宋侍郎火冒三丈,挥着藤条又打下来。
宋依将紫兰抱在怀里,死死咬着嘴唇,任由血珠渗进唇角。
整个口腔里充斥的都是铁沫子味,又咸又腥。
第一次深深切切地感受到,她的亲生父亲想打死她。
心好痛,可眼泪却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原来人在极端痛苦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她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父亲。”
宋慧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拦住了宋侍郎。
“再打下去人就要没了。”
宋侍郎这才注意到地上的宋依主仆不知何时都已经晕了过去。
顿时后背生出一阵冷汗。
亲手教育子女是一回事,传出去说他治家甚严。
但活生生把人打死,传出去就变了味道。
他坐在太师椅上冷静了一瞬,吩咐宋慧。
“先把人弄下去,让婆子给上点药,什么时候肯交银子,肯写悔过书了,再放她们回去。”
又吩咐章氏。
“你去吩咐侯府的车夫先回去,就说留她在家里住两日。”
章氏悻悻扫了一眼地上的宋依,转身离开了。
宋慧叫了几个婆子进来将宋依主仆抬到偏方,然后耐心劝宋侍郎。
“父亲也别生气,待姐姐醒来,我劝劝她,还是要以大局和宋家的名声为重。”
宋侍郎十分欣慰。
“还是你最懂为父的心思,你姐姐她但凡有你一半懂事,我今日也不会打她。”
宋慧又陪着她说了几句话,这才去找章氏。
言语间忍不住带出两分埋怨,“这事儿宋家已经丢人了,左右过两日就没人议论了。
娘你又把宋依叫回来做什么?就不怕爹一怒之下把宋依打死?”
“宋依死便死了,就怕这个时候影响爹的名声,再连累到我夫君怎么办?”
章氏神色讪讪。
“我就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眼看着最后两个铺子就要弄到手了,就差临门一脚。
谁知道最后铺子没到手,还赔进去了前面几年攒下的银子。
正好你爹今日回来被同僚嘲笑了几句,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我就哭诉了几句,哪知道你爹会发这么大的火啊。”
章氏抱怨了几句,又道:“左右父亲教育子女,天经地义,宋依也说不出什么来,趁机给这个小贱人一点教训也好。”
“你不觉得宋依最近行事反常得很吗?又是改变穿衣习惯,又是去衙门告状。
今日她连你爹都敢反抗了,若非如此,你爹也不会气得打她。
这个小贱人,就像是突然间换了一个芯子似的。”
这也是宋慧这几日一直苦恼的地方。
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突然间就变了性子,更不会换了芯子。
除非......
只有一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