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门被带上,那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被铐在铁椅上的张敬涛,终于撕下了所有伪装,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焦躁。
“陈局,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你不是不知道,我背后是谁!”
陈振国站在阴影里,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抽着烟。
烟头的火星在他指间明灭,像是他此刻翻涌的心绪。
张敬涛的心,随着那忽明忽暗的火光,一点点沉下去。
许久。
陈振国将烟抽到尽头,狠狠吸了最后一口,才将烟蒂丢在地上,用皮鞋尖碾灭。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情绪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省里要查老书记。”
陈振国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张敬涛心头一跳,但仍强作镇定:“这有什么问题吗?”
“回答我!”陈振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是谁!”
张敬涛被这气势所慑,迟疑了足足半分钟,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阜宁县来的……张诚。”
张诚?
陈振国的瞳孔骤然收缩,一抹彻骨的寒意从眼底深处浮现。
他死死盯着张敬涛,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敬涛啊……”
陈振国长叹一声,语气里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疲惫和悲哀。
“你们,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什么?
张敬涛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陈振国已经如一头猎豹般扑了过来!
杀人灭口!
陈振国要杀自己!
为什么?
自己为赵家做了那么多脏活,早已是船上的人!在这里,在这个时间点,他怎么敢!
念头未尽,一只粗糙的大手已经死死捂住了他的嘴,让他所有的惊呼都变成了“呜呜”的闷响。
冰冷的枪口,重重地顶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嘭!”
枪声在封闭的审讯室内炸响,震耳欲聋。
温热的血和脑浆,溅了陈振国满脸。
他面无表情地松开手,任由张敬涛的身体软软地垂下,然后从口袋里摸出钥匙,解开了那副冰冷的手铐。
“嘭!!!”
几乎是同一时间,审讯室的大门被从外面猛地撞开。
冲进来的警员看到眼前的景象,全都僵在原地。
陈振国缓缓转身,满脸的血污让他看起来如同地狱恶鬼。
他身体剧烈颤抖,声音却大得惊人,充满了“惊恐”与“后怕”。
“快!快叫救护车!”
“张敬涛……他自知罪孽深重,竟然假意配合,趁我靠近时抢夺我的配枪!”
“我……我是在执行公务中,被迫将他就地击毙!”
在场的所有人,都成了哑巴。
一道道目光汇聚在陈振国身上,充满了怀疑、惊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这个解释,拙劣到侮辱所有人的智商。
但,人已经死了。
死无对证。
高大同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当他看到血泊中太阳穴炸开一个大洞的张敬涛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呕——!”
他扶着墙,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紧随而至的闫国洲看到这一幕,气得眼角都在抽搐。
他知道,张敬涛这一死,他这个局长的位子,也坐到头了!
闫国洲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陈振国面前,抬脚就是一记重踹,怒吼道:“把他给我铐起来!”
无论理由是什么,在审讯室开枪杀人,陈振国都完了。
陈振国被踹翻在地,没有反抗,只是眼神黯淡地看了一眼天花板。
这盘棋,他终究只是一枚用完即弃的棋子。
……
嘉兴的夜,乱象已从街头转入人心。
赵家。
赵老书记已经得知,所谓“省里调查”的消息,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
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让他默许儿子所有疯狂行为的骗局。
他被那个叫张诚的年轻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大错已经铸成。
嘉兴死了这么多人,血债累累,必须有人出来,平息这一切。
而他,前市委副书记,是最好的人选。
他可以背这个锅,但他要用自己的命,为儿子赵世杰换一条没有污点的通天大道。
张敬涛一死,很多线索就断了。
现在,轮到他了。
赵老书记换上一身崭新的黑色中山装,将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走出书房,抬头望向满天繁星,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久违的轻松。
一辆普桑悄无声息地滑到他面前。
“老领导……”司机声音复杂。
赵老书记笑了笑,拉开车门坐进去。
“开车吧。”
十几分钟后,车停在市政大楼前。
市委书记周书记、高市长等人,早已在寒风中等候多时。
看到普桑停下,周书记立刻大步迎上。
“老周,使不得,使不得!”
赵老书记抢先一步推门下车,握住周书记的手,笑容和煦。
“你可是咱们嘉兴的‘大家长’,我一个退休老头子,哪能让你来开门。”
周书记干笑着:“老领导,咱们都是人民的公仆嘛!上楼谈,上楼谈!”
半个多小时后,会议厅。
赵老书记出人意料地痛快,将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言辞恳切,态度坚决。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即将尘埃落定,暗自松了口气时。
赵老书记站起身,笑着说:“诸位,临了,容我再抽根烟。”
他点燃香烟,缓步走到窗边,望着夜色笼罩下的嘉兴,轻声感慨:
“沉浮几十年,赢过,输过,到头来,还是没逃过这权力二字啊……”
话音未落。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赵老书记突然一踮脚,整个身子翻出了窗外!
太快了!
快到无人能够反应!
他用纵身一跃,为自己的人生,为儿子的前程,画上了一个惨烈的句号。
他一死,便永远只是嫌疑人,而非罪犯。
赵世杰的档案上,父亲那一栏,将永远是——曾任嘉兴市市委副书记。
周书记第一个冲到窗边,看着楼下迅速扩散的血泊,脸色煞白,最终化为一声苦笑。
“正浩啊,”他对同样跑来的高市长说,“准备准备,咱们……该去党校学习一段时间了。”
……
医院,病房。
张诚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
麻药的效力正在退去,肋下的伤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反而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
“赵哥,几点了?”他声音微弱。
“快四点了。”赵大明担忧地看着他。
张诚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那片深邃的墨色。
天,就快亮了。
嘉兴这场大戏,也该落幕了。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高大同失魂落魄地闯了进来。
“高哥?”张诚看着他。
高大同嘴唇哆嗦,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张敬涛……死了。”
赵大明和刘忠仁脸色皆是一变。
“被陈振国在审讯室里,一枪打死的。”
不等众人消化这个消息,高大同又抛出了一个更惊悚的炸弹。
“还有……赵老书记,刚刚在市政大楼,跳楼自杀了。”
一瞬间,病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张诚眼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知道赵家会弃车保帅,却没想到,这位老书记竟然会选择用自己的命来当这枚“弃车”。
真是个狠人。
“我……我也不敢在公安局待了,”高大同苦涩地瘫坐在椅子上,“等省里调查组一来,嘉兴的天就要变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回我的路政局吧。”
经历这一夜,他对张诚,已然再无半点轻视,只剩下了深入骨髓的敬畏。
张诚看着他,忽然轻轻笑了一下,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三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
“不。”
“嘉兴的乱局,不是要结束了。”
“而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