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京城像一幅被岁月晕染的水墨画,寒意悄然渗透这座千年古都的每个角落。
清晨,凛冽的风裹着霜气扑面而来,空气里浮动着干燥的冷意,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细小的冰晶,让人忍不住裹紧大衣。
胡同里的槐树褪去了最后一抹葱茏,光秃秃的枝桠在灰蓝色的天空下交错纵横,宛如画家随意勾勒的线条。偶尔有几片泛黄的叶子在风中打着旋儿飘落,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四合院门前的石墩上凝着薄霜,晨光洒上去,折射出点点晶莹,仿佛给老建筑戴上了一串细碎的珍珠项链。
街道两旁的银杏树迎来了一年中最绚烂的时刻,满树金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风过时,叶片如金色的蝴蝶翩然起舞,铺满人行道,行人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温羽凡并没有在医院长时间住下去,三天后就出了院。
因为有内功心法的帮助,恢复意识之后他可以自己调息恢复,也就不需要医院里的仪器和药物了。
另一方面,也因为众人手头上的资金有些紧张。
李玲珑这位昔日的千金大小姐,历来习惯刷信用卡消费。可自蛟龙帮覆灭、李家资产遭叛徒侵吞后,她名下所有信用卡均被冻结,如今身无分文,就连住院期间的医药费都是温羽凡垫付的。
霞姐也差不多,以前酒吧的收入都要上交家族。不过她有自己的小金库,私人账户本存有二十几万,一路逃亡进京,花费虽大,但也还算有十几万的存款。
金满仓本来从温羽凡这里赚了四十多万,不过,他的钱几乎全都打给了自己的前妻作为两个女儿的抚养费了,所以存款也只有几万。
至于温羽凡本人,一路的逃亡本来还剩个十来万,但这次住院,将他所剩不多的资金几乎消耗一空,只有万余存款聊以周转了。
出院之时,原来穿的衣服因为之前的战斗已经破烂不堪无法再穿,所以霞姐给温羽凡和李玲珑新买了两身衣服。
两人换上干净衣物时,虽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心底却泛起劫后余生的轻快感。布料摩挲皮肤的触感真实得让人安心,仿佛终于与沾满血污的过去做了切割。
然而当一行人站在地下室门口时,方才舒展的眉头又渐渐拧紧。
剥落的红漆铁门挂着生锈的铁锁,霞姐掏出钥匙时,金属摩擦声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推开门的刹那,混合着霉味与潮味的浊气扑面而来,李玲珑下意识抬手掩住口鼻,温羽凡则听见自己胸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地下室的空间极为逼仄,大约只有十平米左右,放下一张单人床、一个简易衣柜和一张破旧的书桌后,几乎再无多余的活动空间。
头顶的天花板很低,伸手似乎就能触摸到,给人一种强烈的压抑感。
墙面因常年受潮,布满了黑色的霉斑,像是一张张扭曲的鬼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墙角处,还有几处墙皮已经脱落,露出里面泛黄的水泥。
唯一的窗户位于靠近天花板的位置,狭小且布满灰尘,只能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让整个房间始终笼罩在昏暗之中。即使是大白天,也需要开灯才能看清屋内的陈设。
窗户下面是一张破旧的书桌,桌面坑洼不平,上面摆放着几本翻旧了的书。
厕所、浴室就在进门的墙角和简易厨房紧紧挨着,混杂在一起,至于如何使用,就看租客各自的变通了。
温羽凡还好说,只是皱了皱眉:“你们应该能住更好一点地方吧?”
但李玲珑这个千金小姐,哪里见过这种阴暗潮湿的鬼地方,当即抱怨:“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委屈你们了。”霞姐将装着新衣的塑料袋放在床头,“地下室便宜,一个月才八百块……我们现在身上的钱也不多了,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还要过多久,要精打细算才行。”她的声音比平时轻了许多,像是怕惊醒角落里蛰伏的潮气。
金满仓招呼温羽凡道:“这间是霞姐的房间,以后小玲珑就跟这挤挤。大哥,我们去那边,我住的地下室在那边隔了几间,没挨着。”
温羽凡点头:“好,我们去那边。”
李玲珑盯着墙上的霉斑,忽然想起自家别墅里的恒温恒湿衣帽间。她咬了咬唇,转头向温羽凡投来委屈的眼神。
温羽凡目光扫过李玲珑泫然欲泣的神情,不由得放柔了声音:“玲珑,先凑合几天吧。以后再想办法改善居住环境,你先忍忍啊!”说罢又向霞姐递了个眼色,“这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放心吧。”霞姐立刻挽住李玲珑的手臂,指尖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快跟我说说,你昨天提的洞庭湖清蒸鳜鱼怎么做?还有那个……莲蓬扣肉?”
“霞姐你可算问对了!”李玲珑眼睛一亮,方才的委屈瞬间被抛到脑后,“那鳜鱼得用洞庭湖活水养的,剖鱼时要在鱼腹划十字刀,塞进姜片和葱段……”她当然不会做菜,但以前时而会听自家的厨师吹嘘,此时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她眉飞色舞地比划着,指尖在空气中勾勒出菜肴的轮廓,霞姐则认真地点头,偶尔插问两句,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笑意。
温羽凡望着两人逐渐亲昵的互动,嘴角扬起淡淡笑意,转身跟着金满仓出门。
地下室的铁门“吱呀”一声合上时,李玲珑正说到莲蓬扣肉的糖色炒制,声音透过门缝飘出来,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
金满仓的房间格局与霞姐的如出一辙:逼仄的空间、低矮的天花板、蒙尘的小窗。
温羽凡却只是将行李放在斑驳的床头柜上,伸手拂去桌上的积灰。墙角处,金满仓用捡来的木板搭了个简易书架,上面摆着半瓶没喝完的跌打酒和几张膏药。
“凑合住呗。”金满仓摸出烟盒,发现是空的又塞回裤兜,“当年在工地打地铺的时候,比这还挤呢。”
温羽凡指尖拂过剥落的墙皮:“我没关系,有地方歇脚就不错。”
金满仓用脚尖踢了踢左边墙壁:“隔壁住个北漂小哥,天天晚上弹吉他唱《xxxx》,别说,跑调都跑得挺有节奏感。”
温羽凡弯起嘴角:“就当免费听演唱会了。”
“右边更热闹。”金满仓压低声音,拇指往另一侧墙壁戳了戳,“小情侣租的隔断间,一到半夜就……咳,哥你懂的。”
温羽凡笑着摇头:“好了,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你还搁这听墙根啊。”
“天地良心!”金满仓作势要举手发誓,铁架床跟着晃了晃,“是我想听嘛,我也是被迫收听啊。”
温羽凡被逗得轻笑出声。
两人正说着,左边墙壁突然传来一阵走调的和弦,紧接着是破锣般的歌声:“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
温羽凡望向铁窗外窄窄的天空,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掠过,翅膀尖沾着写字楼玻璃幕墙的反光。
远处地铁的轰鸣由远及近,像某种深海生物的低吟,震得窗台上的积灰簌簌掉落。
“噔噔噔。”房门响起三声轻叩。
温羽凡不用猜也知道是谁,转手拧开锈迹斑斑的门把手。
门外,霞姐与李玲珑臂弯相挽,前者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后者套着新买的米色卫衣,发丝上还沾着地下室走廊的霉味,却在相视一笑时,像两株从阴湿墙角钻出的花。
霞姐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玲珑跟我讲了半天洞庭湖菜,现在我满脑子都是清蒸鳜鱼的鲜香。今天你们出院,说什么也得去打牙祭。”
李玲珑眼睛发亮:“霞姐还说要带我去吃老京城铜锅涮肉!”
金满仓搓着肚皮连声附和:“好啊,就当给凡哥和小玲珑接风洗尘!”他忽然想起逃亡路上啃馒头的日子,不禁咧嘴笑道,“可算能吃顿带油水的了!上回吃红烧肉还是在……”
温羽凡忽然伸手拍向金满仓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后者踉跄半步:“说得对!今天这顿就劳烦金老板破费了。”
“啊?”金满仓瞪圆眼睛,苦瓜脸皱成包子,“哥你这掌力怎么跟拍黄瓜似的……我银行卡余额可经不起你这么一拍!”
霞姐与李玲珑笑作一团,前者掏出手机点开团购软件,后者捏着金满仓的袖子晃了晃:“逗你的!我查过了,附近有家湘菜馆打五折,人均才八十。”
“八十?”金满仓摸着下巴装模作样算起账,“那四个人就是……”
“走了,这才几个钱。”账未算完,已被温羽凡推着往走廊走,想起一阵拖鞋的踢踏声。
一行人挤在电梯里,李玲珑指着镜面里的倒影笑:“霞姐你看,咱们像不像去春游的中学生?”
霞姐望着镜中自己与少女交叠的身影,眼角细纹里盛着柔光。
走上街道的时候,夕阳正将天边染成蜜色。
金满仓指着街对面的霓虹灯牌大喊:“就那家!‘湘味楼’!招牌上的剁椒鱼头比我脑袋还大!”
李玲珑捂着嘴笑他没见过世面。
霞姐却悄悄打开团购软件看了看里面的优惠券——那是她今早蹲点抢了半小时的成果。
温羽凡走在最后,听着前方三人的笑闹。
街道两旁的店铺飘来饭菜香,下班的白领捧着奶茶匆匆走过,某个窗口飘出吉他声,正是隔壁小哥常弹的那首歌。
他摸了摸裤兜里的钥匙,那是地下室铁门的钥匙,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
“这或许就是江湖吧?”他想。
不是刀光剑影,不是恩怨情仇,而是此刻的人间烟火,是身边人的笑靥,是哪怕身处地下室,也能一起大快朵颐的勇气。
“湘味楼”的窗外,暮色渐浓,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
金满仓的哀嚎从窗口的玻璃后传来:“凡哥你点这么多菜!我的钱啊……”
“那你多喝点,争取吃回本!”温羽凡举起手中的玻璃杯,与对面的金满仓轻轻一碰。
江湖,从来都不在远方,就在这一盏人间烟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