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骏看着冯吉离去的背影,正准备从热闹非凡的州桥夜市街穿过回家,不料还未迈出几步,一位面容慈祥、气质温厚的中年男士忽地横亘在他前方,礼貌而坚决地阻挡了他的去路道:“这位公子,我家主人特请公子移步一叙。”
杨骏闻言,不禁微微一愣,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淡然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与婉拒:“兄台客气了,你我似乎并无交集,至于你提及的主人,杨某实在不甚了了,也无意打扰。此刻,杨某心中所系,唯有家中之事,还望兄台高抬贵手,莫挡了归家之路。”
不料,对方对杨骏的言语置若罔闻,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恭敬地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继续着道:“杨相公,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时,还望莫要让我等为难才是。”
再度闻此言语,杨骏心中不禁涌起几分怒火。正当他欲发作之际,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这条通往州桥夜市街的狭窄街巷,此刻的它异常宁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不远处,几家商铺门前聚集的人群,不知为何,每个人身上都莫名地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肃杀之气,令人心生寒意。
杨骏原本那几分微醺的醉意,此刻间已然清醒过来,李昉与范质先前的告诫,如晨钟暮鼓,在他心头骤然敲响,他喉结滑动,艰难地咽下那份由心底升起的不安。
夜市的喧嚣渐渐远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隔离在外。糖画摊的甜腻吆喝、说书人那惊堂木的响亮,此刻都被一种莫名的寂静所吞噬,只留下一片死寂。
“阁下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杨骏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冬日里的寒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话音未落,他背后的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铁链拖拽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阴影中,几个蒙面的壮汉若隐若现,如同夜色中的幽灵,让人心生寒意。
中年男子轻声细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家主人言道,只要杨相公目睹此物,定会移步前来。”
言罢,他手腕轻轻一旋,一枚温润的玉佩在杨骏眼前掠过一抹幽光。杨骏的神色霎时凝固,这玉佩,若他没有记错的话,曾在侯爷郭荣身上亲眼见过,乃是侯爷不离身的贴身之物。尤为特别的是,此玉佩乃是一对子母玉中的一枚,其意义非凡。对方能轻易出示此等信物,其身份之高,已是不言而喻。
杨骏顿时浅笑一声道:“哎,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若是老兄早点把这东西拿出来,说不定啊,现在已然与你们主人促膝长谈了呢!”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然后对着杨骏做了一个手势道:“杨相公,这边请……”
杨骏脚步迅捷,紧跟其上,初时以为轻易便能追上,不料对方步伐渐快,犹如风驰电掣。他瞳孔微缩,于疾行之间,眼角余光捕捉到前方中年男子行走的微妙差异——左脚掌触地之时,总比右脚轻盈三分,那是岁月沉淀、负重练刀的深刻烙印。
转过那条深邃而幽静的巷角,本应灯火璀璨、人声交织的绸缎庄,此刻却异常地沉寂,宛如被夜色悄然吞噬。大门半开半合,透出一抹诡谲的幽光,与周遭的宁静形成了鲜明对比。杨骏刚欲伸手,探寻其中的究竟,忽见一人从门内悄无声息地走出。
那人对着身旁的中年男子微微颔首,举止间透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敬意,随后目光转向杨骏,声音低沉而谦恭:“我家主人已在店内等候多时,期盼着您的到来。”
不远处,绸缎庄内的凉亭在夜色中若隐若现,远远望去,灯火通明,如同夜色中的一颗璀璨明珠。那人手指轻轻一挥,指向凉亭的方向,低声细语:“杨相公,我家主人就在那凉亭中等候着您,我们不便前去打扰,请您自行前往。”
说完这话后,那人轻轻一侧身,礼让之余,已悄然融入夜的深邃,踪迹难觅。杨骏也不作过多客套,径直跨过那道古朴的门槛,步伐沉稳地朝不远处的暗影中踱去。及至近前,他才缓缓俯身,行了一记深礼,口中谦恭言道:
“夜深人静之时,得侯爷召见,实乃在下之荣幸。不知侯爷深夜相邀,有何赐教?”
屏风之后,一阵低沉而略带玩味的笑声响起,那声音仿佛穿越了幽远的时空,自陶瓮深处悠悠传来:“世人皆传杨骏乃旷世之才,今夜一见,怎觉清客先生之名,似乎有些名不副实呢?”
杨骏心中不由得一怔,这声音并非侯爷郭荣所有。适才他瞥见对方亮出玉佩之时,心中已然暗自断定,今晚邀他至此的定是侯爷无疑!
这一路行来,杨骏心中亦是疑云密布,不解侯爷怎会突然现身东京开封府,又怎会突兀地召他相见。而今细细想来,竟是自己全然搞错了,认错了今宵相约之人!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面对着杨骏再次投来的询问,对方浅笑着从着凉亭后的屏风里走了出来,只见一位身形伟岸、鬓角微霜的男子步入了月光之下,然后缓缓的走了出来,他浅笑一声道:“我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本想听听你的高见,如今看来,似乎……”
对方虽然话说一半,但脸色间流露出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面对此景,杨骏却显得浑不在意,淡然一笑道::“既如此的话,那就叨扰了,我这就从这里离去……”
杨骏这番出人意料的回答,让对方初时一愣,旋即便爆发出一阵爽朗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欣赏:“有趣,这么多年,还未曾有人敢在我面前如此直言不讳,你倒是头一个!只不过,勇气虽嘉,却似乎欠缺了些洞察秋毫的慧眼。依我看啊,不如你去阵前当个先登之士最好了,待在弘文馆内岂不是屈才了?”